传说中的衡水模式……

前段时间，衡水中学张学霸的一段演讲，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其中有些言论，已经成为新典中典了。

有人说他充满了戾气，把高考当成了一种复仇。还有人说他看不起普通人，鄙视普通人的生活。

不过并不想批判张学霸，因为全中国的高考励志演讲都是这样的。张学霸这样的演讲，随便在河南、安徽、山东这些高考大省，也都是一抓一大把。

衡水中学，真的是寒门救星吗？

这是衡水第一中学官网上发布的招生简章，页面往下拉，赫然写着学费9360元每学期，住宿费715元每学期。

也就是说，不包括伙食费和其他花费，应届生在衡中读一年至少要花两万块钱。

总理说过，中国还有6亿人月收入一千以下。三年高中光学费就要交六万块，你们觉得普通家庭真得念得起衡中吗？

大家可以想想自己高中的学费是多少，看看有多少是比衡中贵的。

然后，我们再来看看衡中复读生的学费。

第一档：高考分数666分以上的，一年学费两千块，收费还算比较正常。

但是2020年高考，理科666分在河北省是什么水平呢？

根据河北省教育考试院公布的分数段统计表，666分大概排在全省3000名左右。而2020年，河北高考总报名人数为62.48万人。

这成绩，已经可以上很好的985了。

第二档：高考分数551分-665分，学费直接就暴涨到了两万五一年。不过，这一档的高考分数依然是全省前四分之一。

第三档，550分以下，学费三万五一年。

以上，只是针对河北省内学生的收费。外省的复读生，只有两万五和三万五这两档。

俞敏洪当年高考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北大，如果补习费是这种收费水平，俞敏洪怕是下跪也借不来钱。

估计不少人会很疑惑，衡水中学不是公立高中吗，怎么学费能这么贵呢？

因为，大众所认知的衡水中学，并不是衡水中学的全貌。

所谓的“穷人逆天改命的救星”，所谓“许许多多普通家庭的孩子”，只是衡水中学的一小部分。

衡水中学还有许许多多来自中产家庭的鸡娃，以及来自北京、广东的高考移民。而这些是所有高考励志演讲中，从来不会说，也不敢说的真相。

2021年3月11日，号称中国西部最大的教育集团——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在美国纽交所上市。

该集团旗下有19所民办学校，同期在校学生2.6万人。

这些学校里，除了四所高考补习学校以外，其余15所学校全部冠以“衡水”的名字。因此，第一高中集团也被资本市场视为“衡水中学概念股”。

衡水中学的学费为什么贵？答案其实就隐藏在这则上市简讯里——教育产业化！

首先，要说一个可能会颠覆很多人认知的基础信息：目前大众认知里的衡水中学，其实并不是一所学校。

“衡水中学”实际上是一个学校群的统称，目前这个学校群包括三所学校：河北衡水中学、衡水第一中学、衡水中学实验学校。

下面将其简称为“衡中”、“衡一”和“衡实”。

这三所学校，使用同一套教学资源和管理模式，对外宣传时往往统称为“衡水中学”。在内部，则划分为A、B、C、D部。

但这三所学校里，只有最老的衡中是公办学校，其他两所学校都是与衡中合作办学的民办学校。

可以理解为一个总公司和两家分公司，但只有总公司是国企，分公司都是私企。

公办高中的学费，会受到物价局的学费标准限制。在河北省，省级示范高中每学期最高限价为1000元，普通高中为700元。

而民办高中的学费，则由市场决定。“衡中”的学费虽然不贵，但“衡一”和“衡实”的学费却并不便宜。

前面说的，一年学费两万块的，就是“衡一”。

2013年，在当地政府的推动下，衡中与当地的房地产公司——泰华公司合作，共投资九亿，建立了“衡一”。

“衡一”由同济大学的专家设计，占地480亩，仅建设一年就投入使用。后续又扩建到600亩，建筑面积达22万平方米。

“衡一”校园拥有宏大的办学空间和一流的教学设施，不仅有室内游泳馆，还有射击馆。

当然，游泳馆、射击馆什么的，不是给普通高中生做社团活动的，而是专门给特长生训练用的。

体育特长生除了高考报考体育专业之外，还有一条特殊途径，就是通过高水平运动队进行特招。

要知道，奶茶妹妹章泽天，当年就是靠跳健美操进的清华。

正所谓穷则应试教育，富则素质教育。如果查看衡水中学的官网公告，你会发现衡中的体育特长生可以选择非常多的发展方向。

除了传统的田径、篮球、足球、排球之外，还有健美操、乒乓球、射击、游泳、跆拳道和轮滑。

“衡一”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而且教学水平又非常高，孩子的同学还全是清北、985，一年才收你两万块，贵吗？

贵不贵得看家庭。

两万一年对真正的普通家庭来说确实是贵了点，但是对中产家庭来说，这性价比简直无敌了。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问题。

河北衡水中学，作为一所全国闻名的公立重点高中，为什么要和房地产公司合作再办一所“衡水第一中学”。

难道仅仅是为了办私立学校捞钱吗？

原因不只是钱这么简单。

先来看一张喜报，这是一张2016年的高考喜报，署名是河北衡水中学和衡水第一中学，当时“衡实”还没有建立。

2016年，两所中学加在一起，理科710分以上32人，占全省的84.2%；理科700分以上86人，占全省的54.8%；文科那边也是差不多的绝对统治力。

这个高考成绩，只能用无敌来形容。“衡水中学”，称霸河北，名不虚传。

但是，要注意，这是两所学校加在一起的成绩。

具体到两所学校之间进行对比，就会让人大吃一惊。

私立的“衡一”在两个分数段的人数分别为29人和73人，而公立的“衡中”只有3人和13人。

这惨烈的对比，就好比我和科比合砍了83分。

要知道，“衡一”是2014年才建成的，到2016年才两年时间。为什么“衡一”的高考成绩要比早就全国闻名的“衡水中学”好这么多呢？

前面说过，这两所学校名义上是两所独立办学的学校，实际上共用一套教学资源。

在衡水当地，“衡一”一般被叫做南校区，而“衡中”被叫做本部。

在教学水平和管理模式上，两者没有任何差别，之所以高考成绩产生如此大的差距，唯一的区别就是学生。

“衡中”本部的学生大多是衡水本地人，数量只有一两千人。

而“衡一”的学生大多是来自石家庄、邢台、邯郸等河北各地的尖子生，还有北京、山东、广东的高考移民 ，学生数量也是“衡中”本部的两三倍。

生源质量更好，学生数量更多，所以“衡一”的成绩才比“衡中”好那么多。

“衡一”之所以厉害，不仅仅是因为极致的应试教育，还因为从招生起就汇聚了河北省大半的尖子生。

这也是衡水中学之所以要和房地产公司合办“衡一”的主要目的。

2000年，衡水中学依靠独特的管理模式，首次力压石家庄二中等河北老牌名校，成为河北省的高考冠军。

2002年，衡中创下了升学率超过98%的历史性记录，并引起了全国教育界的关注。但很快，衡中就遇到了发展瓶颈，清北的录取人数徘徊在十一、二个的水平。

主要原因在于，衡中虽然已经摸到了应试教育的天花板，但由于公办高中有招生限制，衡中只能在衡水市的范围内招生。

而衡水市作为河北省内GDP常年倒数的吊车尾，教育资源和学生数量又都整体较弱。

衡水地区的总人口一共只有400多万人，只占整个河北省总人口的6%。

一个地区的尖子生数量，主要取决于该地区的GDP和整体学生基数。衡中就算把衡水市的所有尖子生都榨干了，最多也就只能出一二十个清华。

所以衡中为了进一步扩张，必须要借助民办学校来绕开招生限制，吸纳来自全省甚至全国的尖子生。

而当地政府，也乐于见到一个超级中学的诞生。

在“衡一”的周边，泰华公司还开发了名为“泰华学府”、“衡中公馆”、“衡一学府”等名称的楼盘。

那些心系孩子的家长，可以就地购买或者租赁商品房用来陪读。

“衡一”、“衡实”招收的外地学生，以及全国各地前来衡水参观的教育工作者，他们需要住宿、交通、消费，这些都能为衡水的经济增长做出贡献。

随着“衡水中学”的金字招牌越来越响，河北省的尖子生就越来越向衡水流动，于是“衡水中学”的高考成绩就越来越好。

正循环形成之后，雪球就越滚越大，逐渐形成了如今的超级中学。

而这一套“衡水模式”，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可以复制。

最先，由衡水二中发起追随。

衡水二中起初全面学习衡中的教学模式，搞出了“天下第一操”，高考成绩也得到了显著提升。

后来，衡水二中也用“公参民办”的方式，办了衡水志臻中学。并且，也和当地的泰华地产集团合办了学校——“志臻实验中学”。

河北省的尖子生，先被“衡水中学”掐一道，然后再被“衡水二中”掐一道，最后才能流到其他学校去。

足球俱乐部有球探，衡中和二中也有学探，两个中学的学探早在招生季开始之前就在河北各地争夺生源。

上一年高考成绩不错的学生，老师们也会劝其复读一年，冲刺清北。

在衡水二中率先复制了“衡水模式”之后，其他学校也发现了“公参民办”的好处。

不仅可以绕开政策限制，还就可以从“自费生”、“借读生”那里收取不菲的学费。

于是，衡水周边的县一中也纷纷玩起了这套模式，搞起了民办学校。

渐渐地，衡水的整体品牌效应开始形成，就像黑洞一样源源不断地吸纳着河北的生源。

由于优质生源都被头部几个学校吸完，而下面乡县的中学招不到人，好老师也会逐渐流失，最后越变越差。

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农村地区的学生，除非你成绩特别好，能够被头部学校争抢，不然就要花一两万一年去城里当“自费生”。

衡水模式可以说，不仅不是穷人的救星，反而用高昂的学费筑起了高高的门槛。

在许多河北考生眼里，衡水就是河北省最大的祸害，霍霍了全省的中学生和家长。

不过，现在骂衡水的已经不只是部分河北考生了，因为“衡水模式”早已经走出了河北。

2014年，河北衡水中学与长水教育集团合作创办了云南衡水实验中学。

根据新闻通告，衡中的老校长张文茂15次到云南衡实参观、讲学。衡中甚至直接下派老师到云南衡实任教。

后来，长水教育集团又先后办了14所挂名“衡水”的学校，集团的高级副总桑海勇，原先就是“衡水中学”的物理老师。

2021年3月，第一高中集团在美国纽交所上市，其国内的实际运营主体就是长水教育集团，上市主要依靠的就是15所衡水冠名的私立中学，而第一高中集团的注册地是避税天堂开曼群岛。

未来“衡水模式”将会席卷全国，甚至席卷美国吗？在目前这种高考模式下，真的很难说。

2017年，衡水第一中学平湖分校在浙江平湖揭牌，引起了浙江人民的强烈抵制。浙江教育厅的方红峰处长甚至直言不讳地说：我们浙江不需要。

但事实是，无数的家长和学生蜂拥而至。

衡一平湖分校后来改名为平湖杭州湾实验学校，2020年还出了嘉兴中考状元和平湖高考状元。

当然平湖分校的学费也不便宜，高中三万五一年，初中三万一年。

此刻想说，就算不讨论“衡水中学”的极限应试教育到底是好是坏，但如果三万五一年的学费，也能被包装成穷人逆天改命的救星，并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大肆宣扬，那这样的教育最后会培养出什么样的人？

教育产业化或许是当前国情下的一种合理的尝试，但绝对不是最终目的，更不能被资本伪装成梦想和公平的象征。

最后补充一些有趣的细节，在查找资料的时候发现，张学霸的初中母校是衡水桃城中学，而这所学校在衡水是出了名的贵。真不知道来自农村的张学霸是怎么读得起的。

不少家长都投诉过桃城中学，比如在河北新闻网眼光理政板块，有家长留言：

衡水桃城中学小升初正常考试进不去，需要花钱2到3万买入学名额，上学后还有学费2万赞助费1万，再加上生活费，住宿费，资料费什么的一年要花将近4万元，衡水人均收入这么低，一般家庭很难承受，希望有关部门管一管它这种乱收费问题。

还有家长留言：

衡水市桃城中学不向家长公示学费及其它收费，不提前发放录取通知书，开学前几天才短信通知录取并限两日内必交二万至三万学费，否则不予录取，并警告家长不得上访。

开学三个月又短信通知交2000住宿费，吃住同样条件却比同校初一，初二学生多交1000元。且各种收费作为民办学校不向家长出具任何有效的发票票具。

看到这些留言，我不禁想起了鲁迅的《狂人日记》——救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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