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去哈佛讲座的矿工确诊了尘肺…… – 交易者社区

那个去哈佛讲座的矿工确诊了尘肺……

2020年3月23日,陈年喜确诊了尘肺病,这是16年矿工岁月的附赠。

胸闷、呼吸沉重、肺里有咳不完的痰。这是尘肺的主要症状。随着病情的加重,患者的肺会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不可逆转,终生无法治愈。
死亡率高达22%。

这位曾轰动国内外的矿工诗人,形容自己确诊的那一刻,“脑子轰地一响,一下子蒙掉了”。

他坐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外面的天气格外好。因为疫情,医院没有什么人,安静得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他独自一人。阳光穿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个三角形的影子,那个锐利的角正对着他的脚。

他看了好久,一下子想到了好多人,好多事。大地5000米下的矿工生涯,爆炸中跑成一蓬血雾的矿友,一下子又轰隆隆地回到了他的生命中。

这些年,陈年喜三度登上央视,《人民日报》也对他做了报道。他还远渡重洋,去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做了巡回演讲。现在余下的日子已经可以计数,光鲜的履历就变得毫不重要,最紧要的抓紧时间,把那些深埋在大地5000米之下的生死逐一记录,也算对死者有了交代。
一年后,有了这部非虚构作品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真故和陈年喜的缘分由来已久,他离开矿山,转向非虚构写作时,稿子就发在我们平台上,还获了真故非虚构写作大赛的大奖。现在我们有幸出版了他的这本书,郑重推荐给你。

大地5000米深处,冲天一喊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是陈年喜在秦岭金矿上写下的诗句,悲怆,又充满力量。在这本书之前,还没有哪部作品如此真实、深入地呈现大地5000米下的矿工命运。

陈年喜出生在陕西省丹凤县一个叫做金湾村的地方,那是方圆百里最穷苦的地方之一。当地男人大多以挖矿为生,几乎每年都有人死于矿难,或者尘肺病。1999年暮冬,29岁的陈年喜第一次进入矿山,一座位于八百里秦岭深处的金矿。他的描述是“北风如刀,山高月小,远近刀劈斧削的裸崖泛着白光”。

但走进矿洞,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陈年喜不得不弯腰低头。巷道在大地腹腔中蛇形蔓延,高不过一米七八,宽不过一米四五,而深度常达千米万米。内部有子洞,天井,斜井,空釆场,星罗棋布,如同一座巨大的谜宫。

巷道里经常烟尘滚滚,TNT炸药的味道不仅刺鼻,还有毒。经常有矿工晕倒,就有人提了整桶的冷水兜头去浇。还不醒,就装上架子车拉出洞外,扔在渣坡上让风吹。有的醒过来了,有的永远睡过去了。

陈年喜的工作是爆破,这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之一。用空压机在坚硬的山体上打出一到两米深的孔,小儿手臂粗细。再填入炸药,埋进引信,点燃,轰然一响,炸出一个巨大的伤口。

顺着伤口继续打孔、填药,引爆,如此循环往复,巷道就像巨蛇一般不断朝山体深处钻去,直到发现金矿。

纪录片《我的诗篇》

空压机的马力很大,一旦开启,惊心动魄地跳,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烈不绝的气压催动钻头,撞击在几千米厚的山体上。灰尘和碎石暴雨一般落下,覆盖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几乎隐去人的面目。

远远看去像一群原始的人,回到了上古的蛮荒。
炸药前面是生
炸药后面是死
我们这类工作 类似于荆轲使秦
他的很多工友都死在矿山,有人在爆炸声中跑成一蓬血雾,有人被飞溅的石块削成两半。

一米长的钎杆,从王二的后背穿过前胸,没有一滴血。在处理他的后事时,人们怎么也拔不下来,像原本从身体上长出的一只细手。小渣子说,师傅一辈子都在玩这个,是他舍不得,让他带着走吧。就带着去了火化厂。

王二是陈年喜在秦岭的矿友,下班后两人经常一起喝廉价的烈酒,高唱秦腔。爆破是一个江湖,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王二在这个江湖上有些声名。传说他曾一个人独战5个抢炸药的人,大腿上尽是伤疤。

纪录片《我的诗篇》

王二死后,陈年喜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两瓶西凤酒,一包花生米,两人喝多了,王二就梗着脖子唱一曲京剧《四郎探母》。
一见娇儿泪满腮

点点珠泪洒下来

沙滩会一场败

只杀得杨家好不悲哀

……

此时的王二抖落白日间的硝烟和矿尘,胸中奔涌着山河万里。

王二已显秃顶,只有胡子茂盛,一百瓦的白炽灯照耀着他发红的脸,荒山野水粗硬的风,早已削尽了他青春的颜色。他眼里有些悲戚。

我知道他已经走了,去到了另一个地方,那地方遍地狼烟,他正横刀跃马力挽山河,而江山破碎,残阳如血……(摘自《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相比死去的那些人,陈年喜幸运得多,只留下一只炸聋的右耳,错位的颈椎,还有一身尘肺。
这或许让他心底深处有隐隐的愧疚,只有把他们都写下来,才算有了交代。于是王二、小渣子、德成,这些跟着陈年喜出生入死的生命,在《活着就是冲天一喊》中逐一复活。读起来悲怆炽烈,震得人头皮发麻。

重振《诗经》的民间叙事传统

陈年喜只有高中文凭,长期在矿上做爆破工人,2013年以一首《炸裂志》震动诗坛。读者评论说,陈年喜的创作没有知识分子那种悬置高空的,高高在上的傲慢。而是贴着大地,与土地摩擦,直到擦出血来。

很多年后在接受采访时,陈年喜才道出当初写这首诗的背景。他当时在河南南阳的一个矿洞中做爆破,风钻的噪音超过了185分贝,下班后的两三个小时,几乎听不清任何声音,需要休息一夜才能恢复听力。

一天他接到弟弟的电话,说妈妈得了食道癌,晚期。那个时候他已经在矿洞下面工作了整整八个小时,刚抓着绳索一步步爬出洞口,非常非常累。刚到洞口就接到这个电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

当时是三月份,矿洞上面有很多桃树,每一次爆破都会产生剧烈的震动,桃花就簌簌地落,铺满洞口。他想起家里院子就有一棵桃树,那是他妈妈种下的。

“我想栽下桃树的人在这个季节可能就要离开了,心里非常难过。”
于是那首流传久远的诗喷薄而出: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其实追溯起来,文学本就源自民间,一如《诗经》、汉乐府。在田间胼手胝足的人,在生活中辗转奔波的人,心有所动,随口而出,即为文学。
所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但在描写矿工这样的低微命运时,知识分子往往以近乎俯视的角度,将他们简化为承受命运的工具。骆驼祥子,活着就是一切的福贵。他们不会呐喊,埋着头,拉着车。

真实的人生可能不会如此单薄,即使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在长达16年的爆破生涯中,陈年喜辗转中国大地,穿过长江、叶尔羌河,踏遍新疆的萨尔托海,大兴安岭的茫茫雪山。那些亲身经历的生死,半生流浪的疲惫与孤独,对千里之外家人的思念与愧疚,都成为落在他骨头里的雪,经年不化。

情不能禁,他只能从床上爬起来。手中没有纸张,就掀开被褥,在作为床垫的黑色炸药箱上写下一句句诗行。

写给爱人:
今夜,我马放南山,绕开死亡
在白雪之上,为你写下绝世的诗行

或写给儿子:
儿子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我昨夜抱你的梦
和露水一起
还挂在床头

或写给已经远走的矿友:
很多挖煤的人都提前走了
一尘不带 一声不响
他们偶尔会在我梦里唠叨
人间的太阳真亮啊
照在身上咋那么凉

一句句,一行行,等到工程结束该离开的时候,掀开被子,密密麻麻的诗句,铺满了炸药箱。
不论诗歌,还是《活着就是冲天一喊》,陈年喜的创作都重振了《诗经》的民间叙事传统,证明好的文学来自与生活的正面碰撞。
它是对我们所遭遇伤害与剥夺的正视,是把我们在天长日久的生活中所淤积的伤痛一一摊开,认认真真地探讨,再一一抚平。这样的作品对于人生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应该在我们与生活缠斗的每一个艰难时刻翻开。
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张慧瑜老师评价说: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这本书见证了他二十多年流离西北、西南的颠沛生活,既是一本从秦岭腹地到昆仑山脉的天地之书,也是亿万新工人从劳动中萃取的生命之书。

还有一点值得单独强调,陈年喜在书中不仅写沉郁悲怆的人间风雨,也写他辗转边荒时见到的奇异风情,读来有如回到了高适、岑参笔下的大漠长河。

“我们在海面下爆破,炮一起,海浪就跳起老高。”这是在渤海海床下爆破的景象,“有时候,恍惚中,我看见头顶上,巨大的珊瑚,蔚蓝的海水。阳光铺在海面上,一轮大船满载货物,驶往遥远的他国。“
这种从千年前边塞诗人那里继承的雄浑苍凉,镶嵌在粗粝残忍的生死中,格外惊心动魄。就连茅盾文学奖评委张莉也评论说:
陈年喜的散文和那些名家放在一起毫不逊色。天赋好,语言好,靠一种天性。

看见他人身体里的雪

陈年喜原本以为自己躲过了尘肺病的宿命。2015年离开矿山的时候只是有些咳嗽,但舍不得做CT的钱,就没有做彻底的检查。5年后,命运还是毫不留情地杀了一个回马枪。

人们将尘肺病称为“隐形矿难”。轰隆隆的咳嗽如同一辆破车穿过幽深的隧道,响得惊心动魄,末尾还带有尖利的金属音。一旦发作,浑身冷汗淋漓,四肢乏力,陈年喜不得不弯下腰,扶着手边的桌子椅子,像一座投降的山。

在他那片方圆不到百里的家乡,光他知道的尘肺病人就有七八十个。他的弟弟也是矿工,4年前确诊尘肺。另一个同事去年死了,尘肺二期,临死前每晚没法躺平,因为无法呼吸。只能搬一把椅子坐在床前,靠着床头睡。

因为写作,陈年喜有了一点影响力。他想利用最后的时间,让它发挥一点实际用处,便加入了国内专门救助尘肺病群体的公益组织“大爱清尘”,寻访患者,把他们的事迹写出来,给他们尽量争取一些援助。

爱人告诉他:“你经历了太多,希望你不要再看到太多。看到的,有时候比经历的还要人命。”但他作为同命人,不得不看,“路途的艰难和孤暗,需要一些发声。”

在《活着就是冲天一喊》出版的时候,经他倡议,我们跟“大爱清尘”达成捐赠合作,每卖出一本书,我们捐赠一块钱,用于给尘肺病家庭孩子提供助学金。

陈年喜说,希望我们这一辈人的疼痛和苦难,不再延续到下一代人身上。

落在一个身体里的雪
从来不被另一个身体看见

还在幽暗的隧道中独自左冲右撞的时候,陈年喜写下这样的诗句。现在,我们希望通过这本书相互守望,看见彼此身上的雪,相互汲取力量。

亲笔签名版+附赠诗集

这正是:
躬身劳苦千尺深,一团黑金暖世人;谁想粗鄙扣诗门,字有芬芳冷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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