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有志青年,奈何非要做鸡?……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诗人·狄兰·托马斯
「逝于1953年11月9日」
出自作品: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01.
看了《同学麦娜丝》,我不禁想起往昔岁月里遇到过的男人们。他们和电影中人一样,无一例外都对这个世界饱含热忱,对人生有一些辽阔、朴素的幻想。虽然我没能看到他们的最终结局,但在我们相处的时间里,我已经预感到那些幻想正在坠亡了。
观察他们的生活,其实就像看一部中规中矩的悬疑片。熟悉的桥段都是你领略过的,连某些台词都一样。才看到一半,你就知道结局是什么,无非是来得早或晚的问题。而书写它们的凶手,正是一个男人二十到三十岁必将走过的路途。鲍勃·迪伦还傻兮兮地问呢,说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人。这个问题对男性同胞太简单了,我都懒得在这里啰嗦答案。
黄导在电影里说,好多人曾经壮怀激烈,以为能事业有成,住豪宅、娶娇妻,走出个虎虎生风,走出个衣锦还乡,结果在漫长的奋斗岁月尚未走到尽头时,就已经变成了一只鸡。我想,在艺术维度上,黄导不是抱怨现代青年的压力大,也不是想讨伐这个时代的房价和资本体系带来的阶级差异。
说到底,这不过是生命常态,一种智人进化后必将面对的群体失落。因为人生本就萧索、无聊、混沌,天上的云朵注定变成受锤的牛。
当然也有一些幸运儿,他们拾到了命运的号码牌,敲开了四十大盗的山脊,可以骄傲地把金色痰盂当夜壶用。但那只是千万分之一。
大多数还是跟我遇见的男人一样。
02.
去年疫情期间,我被堵在了原先生活的城市,我国西南部一座三线小城里。那座城里一定也有傲慢的富婆、年入百万的精英和开着卡宴只抽华子的老板,只不过我跟他们没啥交集。
多数庸碌男女,工资到手三千,常年干一些缺乏想象力的机械性工作。阿里、腾讯、字节这些巨头,只存在他们的手机app里,还是用来消费而不是用来辨别商机的。
用时髦话讲,他们是被割的人。
由于被堵着回不了北京,我跟一位快断掉联系的朋友又联系上了。不是大家有话可谈,纯粹是闲得发慌。一年多没见这位朋友,他生活中最能令他兴奋的活动,只剩下了两样。
一是赚钱,二是钓鱼。
这二者之于他的共性就是,同样需要花费巨大的精力和期待,但往往总是一无所获。
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我跟他穿过密林,来到河边。三个多小时里,他不停地捻鱼食,不停地抛线,不停地收杆,然后重复。
当时我并不能理解这份枯燥的快乐。数月后,我看到了某公号上的一篇推送,讲钓鱼是中年男人的救赎,无数过了一定年纪的男孩沉迷于此。然后我才想到,大家乐此不疲,不过是为了求得人生的公正。当你枯坐半日,头顶艳阳,脚下浸水,满怀期待,即便运气不佳,也能钓上一条半死不活的鱼类幼崽。
现实生活中,这种有付出便有收获的事,已经不多了。何况钓鱼远远缩短了从付出到收获的距离,三四个小时而已,大不了一个通宵。
对普通人而言,三个小时只是200页书,只是半包烟,只是百无聊赖地收拾厨房给冰箱去冰,只是空荡荡的午后和两部下饭综艺。
可钓鱼就不一样了。拿我朋友的高论来说,结婚一年后,钓鱼已经彻底帮他替代了性生活,跟鱼搏斗、把鱼从水中扒出那一下的快感,远远高于射精。要知道,三个小时的啪啪啪在他28岁之后就不多了。高质量的性爱总比有良心的奸商还少。
回想起来,那个反复折腾的午后,跟他这几年赚钱的经历也差不了多少。
03.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孤家寡人,跟我在同一家小公司上班,负责跑腿、销售、打杂和被老板忽悠。他只有高中学历,读书不精,父母也没什么背景。18岁出远门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地上搬砖。
请注意,这不是比喻,而是确确实实地搬砖,偶尔还要捆着安全绳搭建筑材料。在数次踩在坠楼的边缘并屡屡化险为夷后,他选择去学一门按摩手艺,在按摩店月入三千,用敬畏的口吻向客人询问手力是否劲道,时不时忍受他们的口臭、脚藓和傻逼。
后来,按摩店的老板,成了我们所在公司老板的合伙人。他就被动跳槽,成了一名产品销售。那年他25岁,出于天真和赌博心态,居然答应每个月拿五百块补贴就干上了。幸好公司像被捕鼠夹逮住的耗子一样挣扎半年就死翘了,老板许诺给他的大饼也同时化为乌有,不然他赔得可能更多。
而后他就开始了一场漫长的钓鱼。
公司解散后,他先去按摩店混了几个月,暂缓经济危机。但这种工作,收入天花板十分有限。很快,他就跑去KTV上夜班,给人开啤酒去了。在那个城市,一个体面白领月入不过三四千,但你要是能忍受昼夜颠倒,能拉下脸多伺候几个有钱人,能不考虑长远规划,也可以挣到那个数,甚至还要多。
干了不到半年,他就走了。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在那个环境里出淤泥而不染。有的同事是富二代,为了撩妹才成了他的同事,每天晚上开着豪车,绅士地把某个女同事接回家;有的女同事不光在夜场上班,偶尔还去别的城市,换一副妆容,换一个名字,凉爽地躺在某个中年男人的床上。还有更多精彩绝伦的事是这里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所以他走得非常干脆。
剩下可供他挑选的工作就不多了。说实话,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之一,但他没学历,脑子也不够灵光,看书不超过二十分钟就打盹,除非这本书能教他怎么把5毛钱变成100块。
囿于先天资源匮乏和后天培养缺失,要想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月入数万,一步跨进中产阶级的交际圈,实在是很难。
为了那个目标,他先后干过健身销售、保险代理、房产中介,无一例外都没挣到什么钱。每一次都是极大的热情投入,以黯淡的姿态收场。他28岁生日那晚,我和他还有他女朋友一起吃饭。那天他喝得满脸通红,抑制不住地感伤,瞳孔里的光不再如往日那样闪烁、坚定,像是一首歌快要唱到幽怨的尾声。
我看出来了,于是说了好多为他打气的话。杯盘狼藉中,他突然恢复神采,握紧拳头赞许我的态度,嚷着自己还很年轻,未来依然闪光。
第二年,他就跟女朋友结婚了。婚房钱是父母出的,一辆菲亚特自己还贷款。他结婚后不久,我便到了北京。后来我回去,他的生活境况并没发生什么根本变化。最大的改变,是荣升成为一名父亲。好在他靠着做房产中介挣了几笔快钱,但跟他内心真正期望的那种生活,还隔着一张500万的彩票。
或许在他看来没有那么复杂,差的只是一次贵人扶持,一个创业机会。
疫情期间,我跟他出去钓了几次鱼。问他30岁那晚心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说当然,但是难以名状,于是我帮他名状了一下。那是你走出一幢再也进不去的大楼的感觉,你抬眼望去的大楼窗户上那鱼鳞状的闪光和你再也无关了,装点在楼壁上热情洋溢的霓虹也停止了闪烁,一扇电梯门永远闭合了,一支蜡烛被风吹灭了,30年光阴不可挽留地逃走了,你犯错的机会不多了。
去年春节他告诉我,他要搞一个养羊的项目,投入十来万,成败在此一搏。作为往日的朋友,我他妈还能说啥,当然是祝他幸福。我想他还有机会,毕竟才30出头,孩子刚会叫爹,不像我俩另一位同事。
他已经“在此一搏”好多次了。
04.
这位同事是干平面设计的。早年一直在三四线的小广告公司上班。在一个有大量低端需求的市场上,这种公司的钱一度很好赚。很多广告牌、展架和户外标识的设计并不复杂,凑个底色打两句废话上去就行了,好一点的扒两张网图P一下,也能让金主爸爸笑得露出后槽牙并为你点上一根黄鹤楼。
我们这位同事审美虽然简陋,手速却快得不行。据他自我吹嘘,每天下午四点就能收工,一个月轻松六七千。这份手速令他在任何一家类似的公司都吃得很开,足够他和小老板们称兄道弟。这帮他积累了一些原始资本,同时也限制了他的水平。
既然手速够用,谁他妈还要审美啊。于是乎,他的平面设计生涯一步步走向了起量的误区,后来这一误区逐渐变成了死胡同。
设计大叔赚钱太快,设计大叔雄心勃勃,设计大叔很快就不想给老板打工了。换做我,我也会这样,既然单干也能赚钱,何必跟傻逼一起分呢。在“小城广告圈子”混了几年,这位同事还自学了摄影、摄像和后期制作,精熟了婚庆一条龙的业务。当然,以他的技术和审美,拉拢不了什么高端客户,但要在三线乡镇上赚老乡的喝彩和流水席的银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忙活了几年,他并没赚到什么大钱。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跟我们一起加班。
来公司应聘时,他刚送走32岁。
这是NBA球员兼具身体、技术、球商和比赛经验的最好年纪,科比在这个年纪站上了职业生涯巅峰,詹姆斯在这个年纪以1:3落后逆转勇士拿了总冠军。但对一个父母没有退休金、老婆没有上班、一个孩子读小学三年级、一个孩子还在喝奶粉的刚把婚庆店开垮的男人而言,就他妈没那么友好了。
当初他虽然拿着公司里最高的工资,过得却最惨。每个月刨掉父母的生活费、老婆的化妆品和孩子的纸尿裤,落到他口袋里的,不过区区数百元,连烟也只能抽五块钱一包的“黄山”。跟我们在一起时,他总不无深情地想起往昔的风光,像个失掉了娇艳花容的老太婆一样喋喋不休。这想必是他发际线不断后退的罪魁祸首。可惜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公司吃散伙饭时,设计大叔心是最凉的。这不但意味着他失去了刚稳定不久的收入,还意味着他要适应新的老板新的脸色。前一项工作,他完成得很棒,后一项就不尽人意了。常年从事乡镇一级的婚庆工作,他的审美追求变得跟抠图演员的演技一样乏善可陈,稍微像样的设计公司连HR的门都不会给他开。
在电商、策展、游乐园三家小单位P图半年后,他只能辞职,打打散工。
这期间,为了缓解家庭经济危机,他差点去西藏修路,去上海装电灯。最终都未能成行。依我看,不去也好,在我与他往来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他想的不是怎么精进业务、提升自我,而是搞一个赚钱的项目赶紧发财。
他想过情趣用品的上门配送,想过给附近县区实体店搭建手机微商城,甚至在游乐园P图时,买过一种神秘的探测器,打算从地底挖出古钱币,去蒙缺心眼的傻逼。
有一段时间,他对财富和逆风翻盘的渴望,已经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满脑子都在考虑搞点什么事可以发一笔横财。他不止一次地问我,朋友,你看到身边的人住上豪宅开上豪车,你就不羡慕嫉妒恨吗,你就想一辈子混点死工资然后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吗,你就甘愿在公司里看老板脸色吗?
看得出来,这一连串问题时不时在叩击他的太阳穴,搞得他夜不能寐。当时我心想,你还是先把自己业务水平提高一点再说吧,说不定这样还能多涨点工资。而后来,看到前面那位朋友的遭遇后,我逐渐理解了他的焦虑。
无论他再怎么充电,跑去上班的收入也无济于事。既贴补不了家用,也填补不了他做过老板的虚空。你让每月挣过十万块钱的人,回头再去挣四千块钱,那不但是对他们能力的羞辱,也是对他们命运的嘲弄。
尤其是看到身边人不过是运气好点就飞黄腾达,看到那些一身臭德行的人都开着跑车,只不过自己没找到合适的商机心不够狠就错过一夜暴富,他们就更咬牙切齿了。
这还不提父母的生活费、老婆的化妆品和孩子的纸尿裤,日复一日捶打着他的神经,把他稀薄的发际线又往后面掀了几寸。一次次失败已经够倒霉的了,谁能想到还有几个活人广告牌在提醒你到底是多么失败。
后来,他又凑钱搞回了婚庆。
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总之那不是一个暴富男人的身影,那张脸上应该垂皱着一个38岁中年男人常有的疲态。
05.
当然,在我认识的男性同胞里,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渴望出人头地。
我读高中时,有位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那时他身上兼具聪敏与叛逆、内敛与桀骜、自负与自由,某种程度上,他是我年少时渴望成为的那种人的模板。他的智商足够应付考试,还是在不专心听讲的情况下。对学校那套扼杀创造力的教育方法,那种阻碍青少年身体发育的作息,他总是嗤之以鼻。
他敢于跟老师公然做对,也能在关键时刻挑灯夜战,冲刺个全年级前十几名。
最可气的是,我这位朋友,自打小学五年级便沉迷计算机,利用课余时间自学起编程,并将其视为终身事业。这等人物在一座三线城市的小镇中学里已属罕见。以他的天赋和毅力,如果生在中产之家,从小接受系统的编程教育,长大后要搞点创业项目应该不难。
但很不幸,他生在一个破碎的单亲家庭,母亲是家庭妇女,继父是小镇厂区职工,因意外工伤办理了提前退休,一家三口蜗居在50平米不到、楼道发黑的工厂宿舍里。
生在这种宿舍里的孩子,如果没有聪明的脑袋,没有被幸运女神吻出一点优于常人的才智和魄力,过完30岁生日,大概率就要泯然众人了。而他则不同,迎着家境的逆风,一毕业就进了大厂,从小镇做题家变成了二线城市的程序员,在软件园的高级写字楼里上班,领着远超当地平均水平的工资。
在我还在吭吭哧哧自由撰稿的时候,他就被慧眼识珠的老板拉去做了项目合伙人,猛干两年后,攒下了一套房子的首付。代价是体重秤上的数字不断飙升,夜间喝的咖啡越来越浓。他不再睡懒觉,不再有业余爱好,爱吃肥肉,疏于锻炼,一年到头过着打鸡血的生活。
而在中学时代并非如此,那时他更像一个蔑视世俗规则、不屑与俗流为伍的人,拿咱们尼采的话说,简直要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但现在他说,朋友,你知道吗,我用两年时间,完成了别人五年的奋斗。
我这位朋友在物质、权力和世俗成功上并无过高欲望,只是想讨个老婆,生个孩子,有一个幸福、平凡的家。童年时期家庭的破碎,给他造成了一些抹不去的阴影,犹如擦不掉的茶渍。为了这一愿望,他在少年时期就喜欢上一位姑娘,一追就是十几年,好不容易拥美人入怀,最终还是分手。
幸好不久后,老天爷又发了另一个温柔妹子给他,抚慰了他生命的寂寞和伤痛。
接下来就是你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那种故事,一个小镇来的穷小子一步步成为了大城市的小资精英,要再累吐几盆血才能成为社会中产。这位凤凰男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想在城市里有一盏属于自己的屋灯,以便他在996的夜晚下班打车穿越钢铁森林时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暖意,或者半夜两点爬起来去公司修bug时不至于情绪崩溃。他真的不贪心,只想看着孩子长大,给老婆体面的生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但这种平凡就能让他疲于奔命。
而任何哪怕你再热爱的事,一旦迫于生计的压力干下去,你都有恶心的时候。更不用说后面还有个35岁的鬼门关在等你渡劫。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四年前,和我印象里中学时代的那个他已判若两人。不再桀骜,不再叛逆,不再自由,眼角和下巴只有岁月和生计催生的沉稳。同时我发现他眼神里有一种冷漠与混浊。那种冷漠,你去北京西二旗常年挤一挤地铁就能得到。
每个从996工厂毕业的白领都能锻炼出一双同样的眼睛。这种眼睛已经很难欣赏夕阳的美了,它们更适用于盯紧剩下的房贷数字。
请注意,我写这些故事的初衷和黄导一样,并不是要抱怨什么现代人生活压力,而是为了看清人生的终极面貌。比如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位老板,他就没什么实质性的生活压力,他有的只是野望、错愕和不甘心。
之前我写《傻逼老板大赏》,用了他身上一些特质。今天我们主要来看看这位一直想入“中国成功人士大本营”而不得的中年男人,都遭受过哪些命运的戏弄。虽然命运戏弄了他,但我不该用文字嘲弄他。本质上,他和他的同类是无害的。只不过当老板有当老板的路。
在我所遇到的老板里,他顶多是投机,说傻逼还谈不上。在中国老板界,当傻逼的门槛是很高的。要压榨奴役他人,首先你得够本、够规模。越是好的银行抢劫犯越是枪械精良。
他还没混到那个水平。
06.
他算个小官二代,十六岁时借父亲关系当了兵。随后进入体制,混到四十出头,本来可以做个县级副官,但出于这里不可描述的人情冷暖的原因,离开了系统。
他热爱文艺,阅片无数,能玩吉他,唱歌时是麦霸,撩妹时是情圣,但这些伎俩都是日常生活的调剂,是绣在蛋糕外沿的那圈半透明纸壳。没有正餐加持,这一切都会变得黯淡失色。正餐是什么呢,是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一份让你可以把商务舱当板凳坐、去SKP消费不眨眼、周末还能跟当地某位权势人物一起打打高尔夫球的产业。这道菜用光鲜靓丽的措辞来讲,叫做人生追求。
于是他先后做了好几种生意,卖过母婴用品,开过苍蝇馆子,涉足过水产行业,在双创大潮的呼声中,又想起做水果电商。可惜屡战屡败,始终未能突破他所在的圈层瓶颈。想想他身边的那些人吧,要么是国企高层,要么是创业精英,那些总爱在咖啡馆谈几千万生意、连奥迪A8都装不下他们半个屁股的俊杰。
整天跟这些人打羽毛球、练手劲,擦汗时抽不同牌子的烟,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关掉了水果电商的冷冻仓库后,他又跟一群朋友卖过什么“土山鸡”,后来不了了之。我所知道的他最近参与的是一个“野外生存拓展项目”,专门训练那些小中产家庭出来的孩子,租几辆大巴,设计些游戏,拉着他们到户外放飞自我。项目忙了两年也没赚到钱,因为想赚钱,首先你得砸足够的钱,而他并没有那么多的钱可以砸。这就显得非常尴尬了。
而且无论年龄还是生活,都不愿再原谅他的试错。他结过三次婚,有两个孩子,父母不用他养,有体面的退休金。但第三任妻子有一个带癌字的小毛病。偏偏这任妻子的闺蜜们一个比一个嫁得好,为了抚慰她手术后的伤痛,他在妻子闺蜜同楼盘拿下一套楼王,虽然走关系省了钱,最后的拿价也够捅他一刀。
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在饭局上向我介绍那套楼王耗价数十万的装修是何等气派,签约合同上的条件对装修公司是多么苛刻。但据说后来生意迟迟不见起色,他一掷千金的语气就跟不上他苍老的速度了。
那顿饭上他也哀叹,埋怨自己不够专注,反省自己心猿意马,为什么没有持之以恒地把某个项目干到底,没能怀揣破釜沉舟的勇气。是不是当年坚持做母婴市场现在就坐拥千万身家了?是不是在某个关键节点上不固执己见就能去马尔代夫度假了?提起某位朋友的成功,连涮毛肚都他妈不香了。
尽管他并不会从自己的阶层跌落,但那种屡次跳起,把金铃铛摇得当当作响却无法摘下来把玩的心情,很痛苦。更要命的是,生意流量长期不增长,装修好的楼王里凑不齐想要的高档家具,你会更忧伤。
但没办法,失落和求而不得,总是人生常态。这是世间法则,最动听讨人爱的流行歌永远只有那么几首,剩下大部分曲子,都是庸碌、妥协和幻灭。一个人一辈子,能偶尔写出两三首爆款就不错了,其余时间无非是防备自己滑向你年轻时瞧不上的那个队伍。张爱玲说的桃花扇,也就这么个道理。
07.
有志青年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变成鸡的,每个人有不同的答案。已经有太多的文艺作品、抖音视频和朋友圈截图在向世人描绘它了。需要重点声明一下,上面讲了这些故事,但我可没说故事中人就一定会变成鸡。
说不定哪天,人家就变成了一碗励志鸡汤。
实际上,如果人生大概率会变成一只鸡,我们所需要反省的,恐怕不是为什么总是变成鸡,而是为什么主流叙事,总是要贬低鸡。
成为一只鸡,真就那么不堪吗?
凤凰有价值,鸡就没有吗?
变成鸡的人,就一定是人生输家吗?
别误会,年轻人,我在这里不是要赞美平庸,更不是要劝大家撒手躺平。不过是基于人生的真相,去给予生命更多谅解,找到平静自处的缝隙。到了一定岁数你就会知道,壮烈、勇猛、敢打敢冲是硬币的这一面,惨淡、懊恼、悔不当初和变成茫茫人海的一份子,则是硬币的另一面,而且它总是更容易朝上。
心存高远,自然是正道的光,但实在没攥住那束光,也不必过分自责和痛苦。
如果看完《同学麦娜丝》倍感丧气,我推荐诸位去看看贾科长的《站台》。关于这部电影,豆瓣上有张非常不错的截图。
喏,就是下面这张——
有人就它写了这么一段话:
“曾经找不到生活的理由,现在终于有了。对我来说,这幅图表明了一种高等智慧,一种极大的安详和宁静。世上所有的书籍,可以为这种状态做出注脚。”
要还嫌不够,那就去单曲循环万青那首《揪心的玩笑和漫长的白日梦》:
溜出时代银行的后门
撕开夜幕和喑哑的平原
越过淡季森林和电
牵引我们黑暗的心
在愿望的最后一个季节
解散清晨还有黄昏
在愿望的最后一个季节
记起我曾身藏利刃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
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来到自我意识的边疆
看到父亲坐在云端抽烟
他说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
就像我们从前那样
用无限适用于未来的方法
置换体内星辰河流
用无限适用于未来的方法
热爱聚合又离散的鸟群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
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就在一瞬间
就在一瞬间
握紧我矛盾密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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