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建筑大师贝聿铭:我的一生和光同尘……
他和他的建筑,终其一生,看见光,追逐光,成为光。
在纽约市曼哈顿路边,人们常常看见建筑大师贝聿铭跟年轻人一样,敏捷地冲过第五十七街,忙着工作,赶着回家。工作在这儿的人,都多多少少地改变着世界,甚至征服了世界。
奔忙中,似乎没什么能困住他,“我和我的建筑都像竹子,再大的风雨,也只是弯弯腰而已。”他永远面带笑意,哪怕嘴角不笑也是满脸欣慰慈爱,一旦笑起来,眼睛便咪成一条缝。
他一生都走在建筑艺术之路上,从小感知古典园林的情趣,青年时,开始吸收西方建筑的设计理念。他受东西文化的滋养,他借的这两束光,照耀着他自己的路。
两年前的今天,他的生命定格在102岁,但只要看见他留下的建筑,就好像看见了他的儒雅耐心、精力充沛,和他依然灼灼闪烁的目光。
曲径通幽处,仿佛若有光
苏州园林,是每个中国人的后花园,而对于15岁的贝聿铭来说,这是他的专属乐园。
贝氏家族在江浙一带为官为商,绵延了500年。在贝聿铭出生的1917年,他的祖叔父买下了被废弃的狮子林,并花重金扩建。母亲去世后,他与父亲分开居住,连续三个暑假随祖父住在苏州。在古典园林里,他和堂兄弟们度过了难忘的假期,整日在奇险繁复中“探幽”。
假山中的山洞、石桥、池塘和瀑布,勾起他的无限幻想和好奇。他发现,园中的太湖石最初由石匠们挑选,再小心撬开。然后,在湖畔仔细寻找空地,将石头放在其中,任凭流水冲击,让它们经过长久的天然侵蚀,石匠的子孙再收回石头,经过堆叠,成为假山。
后来他明白,这就像“父亲播种,儿孙收获”,一块石头诞生的背后,是家庭的绵延与传承。在人和自然的结合中,往往生出创意和情趣。
暑假结束,贝聿铭回到上海。相比苏州而言,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是一个半西方化的摩登女郎。
在这个远东第一大城市,东西方文化不断碰撞。他将自己置身新的生活,感受新的建筑和艺术气息,平日在教会寄宿学校学习,周末就和朋友们乘车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
他几乎从不错过好莱坞电影,渐渐地,被银幕中常出现的美国迷住了。他还爱去桌球房打桌球,玩得也很好,这个游戏让他对“几何”的喜爱悄然滋长。
有一天,在路过电影院和桌球房时,他发现旁边的国际饭店越来越高。“我好像看到了我在苏州未曾见过的未来。”当时,苏州的一、二层或是三层的房子已经算很高了,而上海却在盖十、二十和三十层高的大楼。“我听说这幢楼要造二十四层,可我就是不相信!所以每周末就去看它慢慢升高。”
回家后,他勾绘着国际饭店的轮廓,感叹它的高度——“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想做建筑师。”对建筑的好奇与喜爱变成一道光,照进了他心里,一颗种子悄悄发芽。
远赴西洋借一缕光
18岁的贝聿铭,启程赴美学习建筑。他没有因为离别而悲伤,而是望着前路照来的光,向往未知的冒险,就像少年时在园林的石头迷宫里,越走越兴奋。
他到达美国,看到了好莱坞电影外的,真切的美国景色。
一踏进宾夕法尼亚大学,贝聿铭感到亲切,因为中国第一批建筑家梁思成、林徽因都从宾大毕业。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曾被梁思成质疑的建筑理念,依然没有改变。他不愿在一片沉沉暮气中学习建筑,于是,他转学到麻省理工学院,改学工程。
在学习之余,他享受着父亲的广泛人脉带来的便利。在“波士顿圈”里,他被麻省理工学院的校长赏识,爱默生校长看见他的图纸,鼓励他朝着建筑师梦想前进,“别胡说,我没碰到不会画画的中国人。”
贝聿铭回到建筑领域后,在一个讲座中遇见了影响自己一生的老师——勒·柯布西耶。他觉得“那是我建筑教育中最重要的两天”。
在旁人看来,柯布西耶“傲慢无礼,满口脏话,建筑的理念只是猎奇好玩”,而贝聿铭是极少数的,被他先进的观念所震撼的学生。在他酷似猫头鹰眼睛的圆圆眼镜里,贝聿铭看见了建筑的未来。他这个“迷弟”默默换了眼镜,一辈子都戴着偶像同款。
▲建筑师勒·柯布西耶
1938年,贝聿铭生命中的两个变化悄然降临,他遇见了一生的爱人——陆书华;通过麻省理工与哈佛大学的合作项目,了解到哈佛的新建筑思想。
妻子陆书华从卫斯理毕业后,成为哈佛大学的景观设计专业的研究生。贝聿铭与哈佛大学的关系更近一步。终于,他跟上了这股新建筑思潮,成为哈佛研究生。
在这里,两位良师益友给贝聿铭带来“光”。格罗皮乌斯说:“不能一次次无休止地复古,建筑只有不断变革,应该推动人们不断前进。”他将艺术与工业融合,“为人而设计”的观念深深影响了贝聿铭。
▲格罗皮乌斯正在查看学生贝聿铭的工作
另一位则是马塞尔·布鲁尔,他是太阳的崇拜者,在他眼里,阳光让建筑有了生命。从那以后,“光元素”是贝聿铭建筑设计的主角。
从哈佛毕业后,他留校助教,在离校后接下许多方案,还建立了自己的事务所。他不再只是一个探险家,他接过老师们的手电筒,在蜿蜒曲径中,借着光找到了自己的路。
众多棘手的方案中,“大卢浮宫”项目一定是最特别的。整个项目从开始到结束,历经14年,其中2年都在化解民众的“争吵”。
67岁的贝聿铭在会议室讲解着设计方案,他提出将拿破仑广场中庭地底挖空,增加展览空间,在地面建一个玻璃金字塔,作为博物馆入口大厅。
▲ 贝聿铭在卢浮宫金字塔模型前
一张张幻灯片在黑暗中亮着,台下委员的声音越来越大:“贝聿铭会毁了巴黎!”“真是一个巨大的破玩意儿。”“看上去就是廉价的假钻石。”……站在他身旁的女士不知道如何翻译,留下眼泪。
“旁人接受不接受对我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自己接受不接受这个比较重要一点。”想起这次可怕的会议时,他首先讲:“好在,我懂的法语有限。”
▲ 改造巴黎卢浮宫设计图纸
项目完成后,人们看见巴黎每日的天空映照在金字塔的光滑表面,建筑与每天的日色共生;透明玻璃让光线进入地下,走进金字塔的人们,漫步阳光,感受着灵动和生气。
委员们口中“寒碜的钻石”,变成了“从卢浮宫中飞出的巨大宝石”,90%法国人的反对声,被世界各地的赞誉淹没了。
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文化跨越者的身份让更多人熟知,不同国家、不同文明的人们,相信这位“文化缝隙里优雅的摆渡者”会带来惊喜。
在设计日本美秀美术馆时,他脑海中浮现《桃花源记》“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的画面,于是打算挖一条隧道,建一座吊桥,“做一个出人意料的入口”。
他把入口通道拉长,馆身看起来若隐若现,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姑娘。跟着尽头隐约光芒的指引,仿佛体验着时间,漫步一段人生旅途,最终豁然开朗,发现别有洞天。
在设计伊斯兰艺术博物馆过程中,他想起曾经跟老师格罗皮乌斯的争执:老师认为世界早晚都会被工业化,建筑最终会走向一种“国际风格”。而他坚信“国际风格”不能消融各地的风俗和特色。
为了找到伊斯兰文化的精髓,他在中东考察数月。在卡塔尔,除了沙漠,最珍贵的便是阳光和水,他保留了伊斯兰建筑中用到极致的几何元素,让建筑和沙漠之光产生联系。
这座由不同几何体组成的切面式建筑,变成了阳光的画布。沙漠的阳光热烈得很,与博物馆做起了光影游戏。不同角度、不同时刻的阳光照射着博物馆,“阴阳割昏晓”的样子也在不断变幻,中午时分,通体纯白,傍晚却散出橘黄的光晕,想海边沙滩的城堡。
人们说,在远处,我好像看见了一位戴着面纱、身着长袍的神秘女人。
“我喜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做设计。”在陌生文化中,他始终用谦卑的心去探寻。身到一地,便感悟着一处的宗教,感受着一处的文明,生活着一处的生活。
心头明月光,指我向归途
他的笔和尺在陌生地方留下印记,但最恋的还是童年味道,他从没喜欢过三明治,常和华人朋友们一起吃毛蟹、凤爪和鸭舌。
在向全世界的人们介绍自己时,他总说:“我来自中国苏州。”终于,他在故乡也要留下印记了。
他时刻准备着,等了很久,终于在85岁,“自己的家”也做好了准备。“苏州博物馆是我的一部自传。”也许,他把毕生才华和对建筑的思考都“写”进去了。
当时最难的,便是如何在新的中国里,再塑一座古城。
他深深意识到,儿时玩耍的狮子林就是“人和自然的结晶”。迷宫般的园林,移步换景的新奇和惊喜,不断鼓励人去赏玩、去探索。
他在考察苏州的过程中,发现许多建筑都是灰白色,于是选定的材料大都如此颜色。苏州本色是灰白,故乡是心头的明月光。
从表面看,苏博无疑是现代建筑,几何造型、钢结构、片状山石都不属于传统建筑,但再品一品,就品出了古典园林的韵味。
许多人说,苏博画意最浓的地方是片石假山。当时,贝聿铭想起了童年的太湖石,但又不想照搬,于是采用米芾山水画的风格,以壁为纸,以石为绘,将石材切片,再堆放,层层叠叠的山峰就“画”在了白色墙面上。
贝聿铭没有采用园林的瓦片房顶,而是选用“中国黑”花岗岩。这种岩石很有趣,下雨天淋湿变成黑色,干了之后又呈现深灰色。远看似瓦片。近看有现代感,还能让建筑更长寿。
新馆建成后,英国媒体的报道中有一句话:这个华人建筑大师重建了他的家族失落的精髓,用到的却是他独特的现代语汇。而他在国内接受采访时,听见主持人开口的乡音就露出笑颜,“讲上海话好啊,我普通话不太灵。”
不管什么词汇,什么语言,他的建筑会自己说话。“中而新,苏而新”,在苏博,看到了他骨血里的中国气质,他与苏州深深的羁绊,还有追赶工业化浪潮的现代精神。
世纪老人,不虚此行。少年穿梭的园林假山,流连的摩登高楼,让他寻到人生光芒。他从各地汲取新理念,点燃新火花,将对立又互补的文化和光彩融为一体,把锋芒藏在谦逊、包容的心里。
他的一生和光同程,亦是和光同尘。苏州是他的光源中心,他在西方拾起玻璃片,将光芒反射到世界,精彩却不夺目。最终,这些温柔的光,落在现代的中国,化作一首诗,凝固成苏州博物馆。
希望因为他,天堂的光既柔和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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