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星工厂”里的边缘人…… – 交易者社区

“造星工厂”里的边缘人……

在有“造星工厂”之称的中戏、北电表演系学生里,个体际遇呈现出一种极其陡峭而鲜明的落差。一个屋檐下的同学,少数人红了,走上璀璨舞台;大部分人在角落里默默观望。那根叫作努力的线,牵不起每个人悬殊的命运。

春寒和希望的尾巴

连续一周,22岁的男孩单钶炜把自己关在北京通州一间出租屋里。那一周他错过了两个重要的机会,郁闷达到了一个峰值。可是再烦,再不修边幅,他也还是很帅。他是那种可以给所有人留下印象的清俊男孩,有一个与相貌足够对称的标签:中戏表演系应届毕业生。乍一看,这种出租屋与其说是他栖息的家,其实更像他的内景棚。可他已经很久没拍戏了,真的很久。那是2020年5月,突如其来的疫情随着最后一波春寒降落。
刚刚毕业,单钶炜就付了三个月的北京房租,准备大干一场。然而疫情给了他致命一击。

对话永远这样发生:“你在哪儿?”剧组问。“北京。”单钶炜只能这么回答,再铺垫,也要落在这两个字上。对方叹口气,就没有然后了。这一周,两次邀约都是这么错过的。一个是魔幻题材的网剧,另一个更牛,是许光汉的新电影《你的婚礼》,对方说着抱歉挂断电话的瞬间,单钶炜浑身冰冷,在春日阳光下颤抖着缩起身子。

那是一种藏在遥远记忆里的无力感。仿佛还在四年之前,他刚刚从中戏考场走出来,一路为那场并不自信的复试忐忑难安。当时深蓝的夜幕落下,和北京漫天霓虹挂在一起,搭配出特别宏大的背景。他越看,越沮丧,觉得自己无限渺小,那是他第一次从家乡小城来到北京。此刻,这种感受又回来了。此时的单钶炜已经在北京呆了四年,又在全国最好的影视殿堂里兜了一圈,可现在的他又是什么呢?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是。

这个动荡的春天格外寒冷,在他们的行业里,大部分机会都还冰冻着,很多像单钶炜这样的人在等待,等着疫情结束,也等待一种不可测的未来。中戏小花园里的花坚决不开,北电的绿草地也不肯变绿,一切都是那么萧瑟。同年,从北电表演系毕业的男孩海波,在北京等不下去了,干脆回了山东老家,把忧郁释放在挥汗如雨的健身房里;而更早从北电毕业的女孩,沙原,已经放弃了演员梦,转身做了品牌公关,如释重负,偶尔意难平。

等待的时光因为无所事事,显得格外漫长。每天,出门遛一圈那只异常吵闹的法斗犬,就是单钶炜唯一的任务,遛完了,他就无事可做了,余下的是天亮和天黑的轮转。表演系的四年时光在记忆里仿佛如飞而过,一切都太快了,只给他留下囫囵吞枣的感受,还没尝到什么滋味,那些光芒四射的日子就过去了。

他们是巨大的造星工厂的边缘人,命运的悬殊在名利之地演示的淋漓尽致。课业的夹缝里,大家寻找自己的通向成功之路,可机会绝不可能平等地恩泽每一个人。有的人悄无声息地就火了,更多的人苦苦等待,被一无所有推到社会里,又猝然撞上疫情,终于被迫面对一种近乎无望的处境。

说起校园和离别,单钶炜、海波们时时感到伤怀。在校园里,青春正好,梦想也不会被折磨。但校园的环境也给了很多人错觉,他们以为自己和身边红起来的同学相比,错过的只是几个机会,但其实,擦肩而过的是一些更加沉重的东西,比如命运。离开的那个瞬间,这种残酷才能明白昭示,云端的人仍在云端,更多的人走向生活,或者放弃梦想,或者让梦想在属于现实的空间里艰难地寻找位置。而“现实”才刚刚开始。

中戏16届表演系学生单钶炜

明星梦,这么近,那么远

两座“殿堂”有各自的风格。比如中戏的校门充满现代感,北电的稍微沧桑一些。在学生的眼里,这两所学校有时会像两个江湖门派那样隐隐交锋。但关键是,在北京,它们可能是距离明星最近的两个地方了。对曾经的单钶炜和海波来说,也是距离他们的“明星梦”最近的地方,至少在开始的时刻是这样的。

初入校门,所有事情都是那么新鲜。看看身边,一些老师是明星;学长学姐是明星;身边的同学有的本来是明星,也有的陆续变成明星;总有明星来校园参观和传授经验;老师同学也会用一些属于朋友的亲切词汇谈起明星……他们仿佛立刻被拉进了一个属于明星的世界,一切都离得太近也来的太快了。

海波记得,他上的第一堂课就很颠覆,叫作解放天性。在教室中央,用一大堆椅子搭出一个高台,新生轮流站上去,只做一件事:喊。“喊什么都行,总之要无所顾忌地喊出来!”

“我想当明星!”海波心里想喊这句话。单钶炜也是,每个人都是,这些颜值出众的男孩女孩抱着英雄梦想来到这里,成为明星一定是心里最迫切的愿望。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那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畅快地喊出这句话的机会了,在几乎转瞬即逝的“以后”,他们将很难再为此纵情一呼。

在大一,课业填平了所有缝隙,每个人都是同学,人与人的差别只在分数。但大二是个分水岭,同学们陆续出去找剧组,找机会,每个人的际遇从那一刻开始,逐渐呈现落差。

中戏前三年课程格外紧,老师一般不建议学生外出接戏。但单钶炜还是发现,一些同学默默地就行动起来了。2018年9月21日,一部名为《悲伤逆流成河》的电影公映,一时火爆,那个名字叫易遥的主角也应声而红。她是个新人演员,名字叫任敏,是单钶炜的同班同学。

那时的任敏才上大二,她是班上第一个拍戏的,很果断。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任敏说“我是那种做什么事都会比别人早一步的人,更稳妥,也让自己更有安全感。”她接连出演了《清平乐》里的公主赵徽柔,又参加《演员请就位》,连续收获了4张S卡。在单钶炜在内的所有同学眼中,任敏突然间就“红”了,此后很少出现在校园里,见到也总是行色匆匆。

这样的例子让单钶炜不得不焦急起来。私底下,他和很多同学一样,签了经纪公司,也遇到过一个机会,优酷有一个网剧选他当男三号。但没高兴多久,那个项目就因为资金问题炸掉了。

相比之下,在北电,学生在这方面更加自由。海波记得,从大二下学期开始,大家就“一窝蜂都出去拍戏了”。

在表演系学生的某种自嘲里,他们由金子和璞玉组成。出头的就是金子,能值上钱,出不了头的就只能安慰自己是璞玉,总有一天会被人挖出来——那期盼中的一天通常遥遥无期。在海波那个班里,孙安可是唯一的金子。同学印象中,这人好像一直在接戏,没停过。从腾讯热门网剧《恶魔少爷别吻我》的小角色;到蒋家骏版《倚天屠龙记》中的杨不悔;再到著名导演程伟豪的悬疑电影《缉魂》,孙安可出演女二号李燕,不光能和张震、张钧甯、李铭顺这些大明星演对手戏,她这个角色本身也相当有分量,要一人分饰四角。这对新人演员来说,是削尖了脑袋也求不来的好机会。

海波承认他其实是会眼红的,每个人都会。大家都是同学,每天上着一样的课,走在同一条路上,突然有人莫名其妙就红了,一个人,又一个人,而你自己仍然默默无闻,这很残酷。而这些东西看起来,与努力根本毫无关系,一模一样的训练下来,谁又比谁的演技差呢?

这个念头经常不受控制出现在脑海里,让人变灰,变迷茫。每次,觉得自己到了要补充鸡血的关头,海波就会去北电A楼的校史馆溜达,那里有三面环绕的奖杯墙,是北电师生获得的全部国内外奖杯的复制品,金鸡、华表、金马、戛纳……他用它们给自己鼓劲,想象自己的奖杯有一天回到这里。

海波觉得,他是具备大明星的潜质的,他评价自己的经历很像梁朝伟。“大一我陪同学去试镜,剧组看到我说,来都来了,你也试一下吧。最终我被剧组相中了,我同学反而没成功。”一个老套而巧妙的故事。与前人的结局不同的是,海波跟老师请假,遭到老师断然拒绝,“你去就开除!”海波未能成行。

说到这件事,海波一直强调那只是个小角色,以后机会还多,他不在乎。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告诉我:“那个电影啊,名字叫《营救汪星人》,里面有很多明星参与。”他说的明星,指的是文松、欧弟、林雪、王泷正、郑则仕和雪村。

但很快,海波就得到了真正进组的机会,那是一个讲述亲情的网大,剧组开出的价码是10000块,他痛快地答应了。

“10000块片酬对你们而言是高是低?”海波回答说,自己想要更高,但资历有限,没什么议价权。“跟戏的投资规模也有关,我一个师姐,接了一部抗日题材的电视剧,进组两个月给10万;还有一个2018级的学生,接了个戏,一个月就给30万。”落差挺大,但不管怎样,他毕竟已经能通过表演挣钱了,这是第一步。

相比之下,单钶炜正式进组的时间更晚一些,他一直在应付中戏紧凑的课业,连周五晚上和周六也经常被排练占据。同学也都很忙,但一有机会就见缝插针,出去找活,一个屋檐下的朋友慢慢也不见面了,一点一点变得疏远。他有些感慨地说,大一时同学关系特好,每个人过生日都要组局,“我们班是整个中戏最会搞聚会的班级”,那时候朋友圈最常晒出来的,就是生日趴的大合影。“后来肉眼可见,大家的聚会越来越少,都去各忙各的了。”

北电16届表演系学生海波

敲开一扇门,又一扇门

焦虑集中爆发在他们大四这一年,那也是所有课程都停掉的一年。除了找剧组,投简历,所有人彻底没有事情做了。学业有的时候是一种掩护,一旦真正赤裸着面对压力,不少学生一下子就陷入一种恍惚的境地,怀疑、慌乱、不安、紧张,所有不良情绪都冒出来,侵占他们的精力与意志,不断蚕食他们的自信。

大部分简历石沉大海。单钶炜回忆说,他们很多人都开始颓废了,很想出去,但无处可去,每天睡到很晚才起床,叫上宿舍里的同学就去喝酒,喝到晚上去网吧包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走出网吧,吃了早点然后去睡觉。周而复始。单钶炜其实根本不会打游戏,去网吧单纯为了消磨时光。
就算喝酒,大家也都尽量避免谈论事业和未来。“聊也没用,都靠运气”。于是一连七天,他们的大四生活,只剩下酒气、起床气、熬夜的黑眼圈和颠倒的昼夜。

“我先受不了了。”单钶炜很快意识到,不能如此消沉下去。正巧有一位师哥,发来一个福建的工作机会,让他去带带艺考,“中戏”的牌子还是值钱的,那边管住宿,一天两节课,能挣1000块钱。他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坐飞机去了福建。

希望在春天的尾巴降临,一个间接的朋友,帮单钶炜介绍到一个能和李梦一起拍戏的机会。那是一个艺术片导演拍摄的短片,全片大概半小时,请他出演男一号,唯一的尴尬是,没有片酬。“那可是演《天注定》的李梦啊,纯粹的演员,能和她搭戏,不给钱也要去!”于是他欣然飞往上海。
这段和李梦一起的拍摄经历,成为单钶炜简历里的一个亮点。表演系学生习惯录制视频简历。在46秒的视频中,男孩单钶炜身穿一件白色衬衫,位居中央,左侧挂着大号的楷体字:他的名字“单钶炜”、他的身高体重,以及3部参演的作品。在最后10秒,他骄傲地介绍自己,“我与李梦合作过一部艺术影像,《遗落病源的凝视》,其中我担任男一号,期待与您的合作,谢谢。”最后深鞠一躬,结束。

海波的简历则是一份长达9页的PPT,每一页都有他1-4张帅气的照片,或者西装领结,或者简单白T恤。在自我介绍的部分,除了身高、体重,海波还写上鞋码、星座、爱好,以及三围。履历部分一行接一行,7支广告、1支MV、7部影视剧,4部男一,1部男二——尽管多是鄙视链末端的网大作品。这些东西是海波大学三年奔波的成果,不惊艳,却够充实。

和他们比较,沙原的简历就单薄多了。她怀着演员的梦想,但不愿触碰她其实不是出自表演系的话题:当初,她连考三所学校表演专业,都没考上。尽管她竭尽全力朝表演的方向修课,也不停在外面寻找机会,但她评价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拍——沙原只有寥寥几行剧组经验,都是边缘角色,甚至把幼儿园当模特的事情也放进去了。这个女孩觉得人脉是她的命门,“不在表演系,你再靠近,也是隔了一层”,她感叹,很多机会都是老师介绍学生,师哥师姐介绍师弟师妹,可她基本只能靠自荐,自己敲开一扇又一扇门。

“敲门”的过程是无比尴尬的。沙原前前后后谈了十几个导演,那些人全方位地评判她的长相。有的认为她白一点就好了,有的人认为她更适合小麦色,还有身高,眉眼……这样交流一番后,他们就会让她回去等通知,而通知是永远不可能来的。有一次,沙原走在太阳底下,忘了涂防晒,不知怎么情绪涌上来,她自暴自弃地想,黑一点也好,谁谁谁说我应该黑一点的,这么一想,她更加委屈,原地哭了一会儿,阳光把眼泪烤的特别烫。

李梦那个文艺片过后,单钶炜也没再有什么好机会,一样陷入了等待和拒绝的循环。这个男孩比较淡定,觉得“演员还是得挑戏,有时候等一等也不怕。”很快,单轲炜等到了疫情,疫情把他锁在了自己的出租屋里。无边的寂静容易勾起回忆,单轲炜最频繁想起的,还是收到中戏录取通知的时刻,那时他在出租车上飞,狂喜和各种夸张的想象漫过心头,司机似乎也感知到后座飘来的情绪,回头看这小伙子是不是求婚成功了……

北电校门,未来的“明星”来来往往

“人人都是演员”

海波有时也会和同学讨论更多的谋生可能性。从去年六月到现在,他只接了一部戏。“毕竟不能一直靠家里补贴生活。”他开始买一些做生意的书来看,想做点倒腾衣服的买卖,“我知道的许多副导演也改行了,都在做微商,买些服装、鞋子和手表之类的。”但终究没有去做,因为还是“想拍戏”。

10月份,单钶炜终于接到了一部院线电影《战友》的戏约,他在里面演一个小主演,进组一个月,对方给了一个很吉利的片酬:8888元。其他时间,他也接一些话剧或舞台剧的商演,断断续续,每次也能收入几百到几千不等,基本上能达到收支平衡,“有一段时间,还富余2万,回家给了我妈。”

毕业的第一年,对单钶炜和海波这样的影视新人而言,是艰难的一年。现实不断从物质和精神的两面,消磨着他们的锐气。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在分别接受采访时,都说自己变得更内敛了。

眼下,身边的同学各有出口:有人玩转短视频、有人转行做幕后、有人去做动作替身、有人突然嫁了人……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可能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海波说,他最近有一个“非常大”的戏要去试,不一定成功,但是值得争取,“是一线导演的戏!”我问是谁?他说:“不行,这个不能说,保密。”

折腾了一年之后,沙原彻底掉过了头,“不可能再回去。”她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应聘。北影的履历在那种公司十分新奇。面试的时候,对方问到她的每一段历程,不停地“啊……”,声音里是好奇和赞叹。这让沙原感到一种久未经历的自豪感。她接受了那个工作。在北京,接近两万的收入也让她很快进入了一个满足而稳定的状态。而且,再也没有人评判她的长相:离开那个圈子,沙原本就是无可争议的美女。

这个女孩再没有回去过北电,也几乎不响应聚会。现在她的生活很好,但那一段青春飞扬的时光还是会让她隐痛。以前,沙原总想着一旦日后成名,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必须得聊一聊当初被表演系拒之门外的事情,她想好了到时可以说的每一句话,要谦逊得体,还要蕴藏锋芒。

我问沙原有没有校园里的照片,她说不太好找。那四年到处找机会,一直陷在忧郁和焦灼里,照片都是有目的摆拍,并不怎么拍生活照。但沙原牢牢记得,去北电报道的那一天,她和同学拍了两张合影,一张是校门口,另一张是北影制片厂的旧址,和学校距离很近。那是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刻,每个人都是那样意气风发。

对沙原他们来说,北影厂也是明星梦的某种标识,那里留下了一代人青春里的影视记忆。现在大部分旧建筑没有了,但那块地标性质的红色牌匾还在,字迹依然耀眼,“人人都是演员”。无论什么季节和天气,都有不少群演栖在牌子底下趴活儿。有时候,老师布置作业要找群演,沙原他们也会摸到这里。

她不停口地说着“后来”之前的事情——那些理想还没有被磨尽的时光。那时候,每一份作业沙原都格外认真,自己“出身”有问题,就要比别人更努力。“人人都是明星”,说着说着,这个女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陷入沉默。
也或许,在那些时光里,沙原们真的愿意相信,那两个句子的意思,是一模一样的。

这正是:
伏蛰百物待春归,凌冽北风不熄吹;尚有鸿志不曾畏,回首在看多亡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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