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给陌生男孩的300条短信…… – 交易者社区

发给陌生男孩的300条短信……

北京大学心理学副教授徐凯文曾做过一个调查,有40.4%的学生认为活着没有意义。在高校,学生心理问题事关教育的核心。今天的故事,就发生在一所大学的心理咨询室。

2016年9月的一个星期三晚上10点50分,在学校开设的心理咨询室,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唯一一次。

高高瘦瘦,衣服肥大,棒球帽压得低,看不清正脸。这是我仅剩的印象。

平常40-60分钟的咨询,他一个人足足花了100分钟。值班的邓老师签完字后,又立刻追着他离开。宿舍门禁是23点,来不及思考,我一路狂奔,在最后一秒冲进寝室楼。

晚上回宿舍的必经之路

我一直没有忘记那晚的情景。一周后,再次翻开登记簿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翻阅那晚的咨询记录:名字、性别、专业、年龄这些都没填,只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把本子放回抽屉时,我不经意看到了老师的患者记录本。

上面记录着:重度抑郁症,有强烈的轻生念头,需要紧急自杀干预。

我赶紧合上本子锁上抽屉,脑中反复回放着一周前的画面。究竟发生什么令他丧失了活着的意志?

我试图做些什么。我在网上发帖问有经验的人,还打电话去免费心理咨询中心询问,获得的建议都是尽快让专业人士插手。在快放弃时,有人回复我说:“或许你可以每天给他分享一些开心的小事,让他慢慢发现生的乐趣”。

可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想起那本登记簿上有他的电话号码。我决定记下号码,然后发匿名短信。“他肯定会好奇这人是谁吧?说不定会为了找出这个人而不断活着。”我越想越觉得有谱,临发短信前,换上了老家的电话卡,以防他猜到我的身份。

“今天下午的云多好看!有没有觉得像凤凰的翅膀?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日落,天空真美啊!”我长舒一口气后按下发送。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一天后还是没有任何回复。我的心情急转直下,意识到这个人可能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短信:“发错了?!”

我再次兴奋起来。如果要显得神秘,每天发一条效果会不会更好?

第二条短信的编辑过程比较复杂,我删删改改写了100多字,大概意思是说去图书馆的路上,看到乌黑的砖缝里整整齐齐地长出一排紫色小花,真佩服它顽强的生命力,相比之下我们人类却脆弱多了。

在我沾沾自喜时他打来了电话,我吓得差点把手机摔地上,响了好几遍一直不敢接。几分钟后他发来短信:“你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我在短信框输入“一个关心你的朋友”后又删去。这种滋味不好受,像做贼般紧张,却又相信能使他有所变化。我决定一藏到底。

第三天我胆子大了许多,分享了一本书,还互动式地问:“你呢?”。隔了一会儿后他连着发来四条消息,除了表达烦躁外,还希望我自曝身份。

我不敢回复,还是每天编辑一条短信。今天吃的红烧肉不错,晚上看了两集纪录片,包括一朵云的形状、雨后的心情都悉数记录。在这之前,我从未发现自己生活里有这么多值得记录的时刻。

一连四五天没收到回信了。我开始害怕他已经自杀了。有一次,我看到邓老师红着眼走进咨询室,便试探着问她怎么了。她摆摆手离开。这更佐证了我的猜测。

那天我的社会医学随堂小测没及格,还和父母吵了一架,精心养护的植物也枯了,再想到他可能也死了,心情极其沮丧。没吃晚饭,一个人回到寝室早早爬上床,蜷进被窝。我划拉短信框,想哭却哭不出来,最后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其实有时候我也挺羡慕敢做选择的人,活着总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我不敢像你一样,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做完,但我会永远记得你。”

发完短信后,我忽然轻松许多。但很快又收到来信:“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他没有说自己最近经历些什么,见我不愿露面,也不再追问。

我照例每日一条分享生活碎片,他回复“真好”或“那就好”。我们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

有一天他主动和我分享起最近读得一本书——《秘密》。我立刻下单,希望能和他多一些共同语言。慢慢地我们的话题开始延展了。他说自己和室友很难相处,药理太难想转专业。

像是得到终极答案般,我一下泄气。在咨询中心兼职的那两年,我见过太多对学业迷茫的人,从大一到博士,他们或许曾凭借一腔热血报了医学,但现实困境明显,问题主诉里是否要转专业和退学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我从最初的同情,到逐渐麻木。

遍地都是类似经历的人,这么点事儿就值得轻生吗?

我的语气里夹着火,说:“我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受尽冷落,差点连书也没读完。村里分迁,爸妈给不到20岁的弟弟买了两套房,我一分钱没有,他穿7000多的运动鞋,我每个月的零花钱还得自己挣。但我偏不放弃,我学习成绩就是好,自己赚钱,还经常旅行,我要让他们看看我有多厉害!”

我好面子,事事都想争第一,从不和任何人提起我的家庭,怕放大自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和一个陌生人发泄一通。

我过于急迫地想要找到致病原因,却忽略了“死”在我们彼此心中分量的高低。

一天后,他回复我:“其实我也不喜欢我的家庭,实在是太窒息了。”

后续的对话中,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正在加速低落。

2016年11月末,他发来一条短信:“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准备在明年4月1日死去。”那时我坐在教室中央,耳边是老师讲课的声音,但好像又置身于一个静音空间。

我不知道该报警还是立刻通知邓老师。深呼吸几次后,我给他发去一些鼓励的话,但都没有收到回复。我只好坦白身份,说:“我是你的同学,一直都很关心你。”

我把视若宝贝的一盆绿植放在图书馆天台,请他去取。那是半年前,我在园艺治疗师培训班获得优秀生的奖励。园艺老师告诉我们:“见到生长着的植物,人会充满希望。”一个礼拜后,那盆植物仍孤零零地立在角落。

本打算送给他的那盆绿植

我找过他。揪着“药理好难”这个信息,向正好转专业到药理的同学询问,对方只说没有注意到。

很快,期末考试到了,我开始把重心放回学习,准备拿到奖学金以缓解开支。从那之后,我们的联系就中断了。本以为能救人,到头来却是一场自我感动,还如此潦草地收场。

2017年1月,大三第一学期期末的散学典礼上,全体师生罕见地汇集在黑压压的广场。领导在台上历数了这半年来所斩获的成绩,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散会后,我逆在人流中,踮着脚尖仰着脸,试图找到和他相似身形的男生。我打算向他坦白一切,并告诉他一定要活着。这也许是唯一确定的能和他相遇的场所。可仍是徒劳。

临近春节,因为和父母吵架,我赌气买了火车票去到千里之外的浙江。除夕的汽车站空无一人,我在路边吹了好长时间的风,才终于说服一个愿意送我到旅馆的面包车司机。他问我回家过年吗?我不吭声。晚上七点多,广播循环播放着热闹的祝福曲,车窗外烟花漫天。

手机震了一下,我收到一条的短信,只有三个字:“谢谢你。”那个号码很陌生,但我知道一定是他。

这正是: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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