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老板”和一条街的好人……
在长沙雨花台区德馨园社区,“无钱、无经验、无设备”的三无老板刘国兴,在邻里帮助之下开了一家粉店。于是刘国兴定下规矩:流浪者、环卫工人,老人小孩来这里吃粉不用给钱,“想恰就恰”。
九年间,药店、理发店、修脚店…周边越来越多的店面老板受到感染,开始帮扶弱势人群。社区里,一个互助的链条因而产生。
清晨5点半,路灯安静地立在街道边,在有限的范围内笼着微弱的橘色灯光。位于湖南省长沙市雨花区德馨园社区的连排商铺大门紧闭,附近居民楼灭了室内灯,沉睡在黑夜里。
刘国兴和妻子周美其从家步行至粉店,用时3分钟。卷帘门“哗啦”一声,发出划破黑夜的声响。开灯,粉店正前方墙壁上贴着的《好人赋》率先映入眼帘,“好人多粉店”的招牌在黑夜中被点亮。
好人多粉店大约20多平方米,室内摆放了两张桌子,厨房是开放式。老刘简单打扫卫生之后,初步判断今日天气情况,没赶上阴雨天,他会将其余5张折叠桌子搬至粉店门口,摊开后摆上纸巾盒和筷桶。
周美其拧开煤气罐,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煤气灶,将刚切好的配菜和佐料依次倒入一口黑色大铁锅里,翻炒十来分钟,再掺高汤后倒入砂锅里,用小火煨码子。有时,周美其会用那支打火机给自己点一支烟,一边拖地一边抽烟。老刘用另一口锅煎十个鸡蛋备用,两人默契地分工,互不打扰。
做好准备工作,浓墨色的天空透出光亮,城市逐渐苏醒,小店被烟火气息填满。老刘的粉店附近有一所学校,学生和上班族食客们纷纷进店嗦粉,社区里的老人和长期在粉店义务帮忙的霞娭毑也如约而至,邻里间的问候混着热腾腾的粉被一并端上桌,嗦一大口粉,身体暖洋洋的。
周美其在做粉
“酸辣码子”是粉店的特色码子,码子的“酸”味来自配菜凤尾酸菜,是湖南的特产,形状如凤凰的尾巴而得名。这款码子不是长沙粉店当下最流行的口味,只有少许老店还在制作,有人称其为“小时候的味道”。从开店以来,老刘坚持做这款酸辣码子近10年,那是社区老邻居们最喜爱的口味。
2005年,47岁的刘国兴从长沙市的一家建筑公司下岗,身为油漆工的他,买断工龄后,还带走了一身职业病。妻子待业在家,两个女儿尚在读书,一家四口失去经济来源,挤在4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屋里阴暗潮湿,女儿的卧室甚至没有床和柜子。
下岗之后,刘国兴销售过酱油、萝卜干,倒腾过建筑用的竹板。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均以失败告终。
2011年8月,邻居谷娭毑向刘国兴提议,建议他盘下社区里正在转让的一家粉店,方便他们夫妻俩照顾孩子之余,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开张第一天,社区的邻居们都来照顾刘国兴的生意,粉店人满为患。
隔天,粉店却忽然没有一个人光顾了,那些邻居们默契地拐到街对面的粉店嗦粉。
刘国兴摸不到头脑,他不知道生意出现断崖式下跌的原因。
邻居支支吾吾地告诉刘国兴:“老弟,我看到你,不来恰粉吧,对不住你。来恰粉吧,自己实在难受,恰不下去。”
从油漆工跨行到厨师,步子跨太大,刘国兴在当老板的道路上摔跤了。
刘国兴在开店前,连厨房都没进过,煮粉纯靠感觉一锅炖。在他无计可施时,住在F区的一位刘老嗲嗲主动来到刘国兴的店里,指挥刘国兴倒掉高汤,他要重新手把手地教刘国兴熬一锅高汤。
刘国兴暗自窃喜,“有戏!”他赶紧照做。
刘老嗲嗲是原国营厂的厨师,炉灶上的功夫自然精,骨头和汤投放的比例、文火的时间、打泡子的手法,他事无巨细地将熬高汤的技巧传授给刘国兴。
刘国兴眉开眼笑地追问:“刘嗲嗲,你光搞个汤,你看我这码子就一个肉丝码子,你还要再教我搞几个码子。”刘老嗲嗲一口答应下来,毫无保留地把手艺倾囊相授。正是此时,刘国兴学到了制作酸辣码子的精髓。
那之后,到对面嗦粉的邻居们,又回来了。
从一开始,刘国兴的粉店就像是社区里的邻居“七拼八凑”起来的。当时盘下店铺需要4000元钱的转让费,加上房租、水电费以及添置硬件设备的资金,大约需要2万元,这对当时的刘国兴来说,是笔巨款。
介绍他开店的谷娭毑当场掏出2000元钱,支持刘国兴盘店。随后,社区邻居们闻讯而来,纷纷伸出援手,300元、500元……多达40多位婆婆娭毑和嗲嗲们,主动拿钱塞给刘国兴,没有人向刘国兴索要借条。
刘国兴迅速凑齐资金,粉店在大家众筹下,顺利盘下来了。
刚开始营业的时候,粉店里基础配置短缺。对于第一次涉足餐饮的刘国兴,一家餐馆该有的配置,他都没预备妥。
炒码子占用了铁锅,就腾不出锅来煎蛋。甚至一碗粉端上桌,食客满堂找不到多余的筷子。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邻居们纷纷折回家中,这位娭毑送来一口砂锅,那位嗲嗲抓来一把筷子,拿来的碗有方的、圆的、扁的,东拼西凑,各式各样。再后来,门口又不知不觉多了两把椅子和几个圆凳。
自嘲“无钱、无经验、无设备”的“三无”的刘国兴夫妻,就这样把粉店正式开张了。“开店那么多年,就买过4个水壶,其他都是婆婆娭毑们送来滴。”刘国兴乐呵呵地介绍道。
刘国兴出生于湖南长沙县北山镇的农村。小时候,刘国兴的母亲会在农村逼仄的乡道旁摆放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装满水的水壶,一些茶碗,供路人免费饮用。
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之下,刘国兴效仿母亲的互助精神,长期在粉店门口摆放一张桌子,方便路人休息的同时,接免费的茶水喝。
刚开始,会有很多娭毑提出疑虑:“别人家的粉店,茶水都收钱,你确定免费?”
刘国兴笃定地回答:“是滴,一直不要钱。只是忙不赢的时候,劳烦你们自己去接一下茶水。”
那之后,无论刮风下雨,总有一群娭毑坐在店门口,为刘国兴的粉店凑人气。看到粉店生意不佳时,娭毑们还会自掏腰包请亲戚和朋友来店里嗦粉。长此以往,老刘的粉店门口那张桌子,成了社区邻里间培育情感的场所。
邻居常聚在粉店门口
2016年10月,刘国兴将邻居帮他垫付的开店资金全部还清,盘点之后,还有2000余元结余。
他正为改善生活而得意时,又被生活绊了一跤。刘国兴一不小心摔断了腿,三位邻居第一时间将他送去医院。
刘国兴下岗后,没有自费购买医保,他掏不出钱做手术。彼时,转让粉店预估可以收回2万元的转让费,刚好够支付治疗费用。
刘国兴心想,热心的邻居们知情后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他,为了不让大家费心,他躺在病床上向妻子周美其交代:“明天就想办法把店子打掉,千万莫惊动那些婆婆姥姥们。”
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不同的邻居来店里问:“妹陀,老刘呢?”妻子守口如瓶,支支吾吾地称丈夫出门办事了。
后来,大家从送刘国兴去医院的邻居口中听到实情,纷纷上门劝阻周美其转让店铺。大家自发捐款,甚至有叫不上名字的邻居,也将100元钱送到粉店里。
很快,凑齐了手术钱。不仅如此,邻居们还自发轮流到粉店做义工,抹桌子的娭毑赶着回家照顾刚睡醒的孩子,另一位婆婆立马顶上。收钱、煎蛋、洗碗,社区的邻居们上演了一场粉店服务员的接力。
妻子对住院的刘国兴说:“老刘啊,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在店里比往常你在的时候还轻松勒!”
2017年3月,刘国兴出院后,将粉店改名为“好人多粉店”。刘国兴觉得这个社会的好人特别多。
受恩于邻里,刘国兴开店时就定下了规矩:60岁以上无劳动能力、无生活来源、无赡养人的“三无老人”和学龄前儿童,统统免费吃粉。这个规矩,从开业至今仍在延续。
刘国兴是个“三无老板”,帮助“三无老人”也顺理成章。
粉店里贴的标语
好人多粉店对面的居民楼里,住着一位粉店忠实顾客刘娭毑,她是孤寡老人,靠捡废品维持生计。从粉店开张之初,刘娭毑几乎每天都来店里嗦粉,刘国兴从来不收她的钱。
但凡有一天刘娭毑没按时光临好人多粉店,刘国兴会打着给刘娭毑送粉的名义,亲自上门查看她的情况,他担心孤寡老人在家里发生意外。
刘娭毑没读过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灯泡坏了这种小事对老人来说是棘手的难题。家里电器出现问题、墙壁灶台脏了需要清理、水电气出现状况,刘国兴都会亲自上门帮她处理。
刘娭毑作为回报,长期和霞娭毑在粉店义务帮忙。空闲时,她还会坐在粉店门口扯着嗓子帮刘国兴招揽生意。
“来恰粉,好吃!”
两人之间的“互助关系”维持了很长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刘国兴拒绝刘娭毑再到店里帮忙——刘娭毑被查出患尿毒症。刘娭毑很生气,哭着怒斥刘国兴看不起她才不让她到好人多粉店帮忙。刘国兴耐心安抚刘娭毑:“你都七八十岁咯,我不是看你不来(看不起你),是怕你绊(摔倒)。”
患病后的刘娭毑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刘国兴经常打车将刘娭毑送到医院,偷偷塞钱给她看病。后来,刘娭毑下楼变得吃力,刘国兴几乎天天端着一碗粉,给刘娭毑送到家里。
去年下半年,刘娭毑不幸离世。谈起刘娭毑,刘国兴哽咽了:“她把我当崽(孩子)看勒,我也尽力帮她。”
至今,好人多粉店的墙壁上,还挂着四年前刘娭毑送来的一面锦旗,锦旗上题字:好人一生平安。
老人在嗦粉
在原子化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割裂的,人际关系疏离,大多人在生活中保持着安全距离,即便是朝夕相处的邻居。中国青年报做过一项关于邻居的调查,4成以上的人表示不熟悉自己隔壁住的是谁。
然而在刘国兴所在社区,邻里之间却打破人际枷锁,那一碗碗热腾腾的粉成为社交美食,在谈笑间嗦进肚里,将邻居关系变得像粉一样,柔软、温暖而松弛。
“老刘,点100碗粉咯,你安排着送给有需要的人。”
“刘老板,我捐2000元钱。”
“我捐5碗粉,指定捐给易嗲嗲。”
好人多粉店开业后,社区里陆续有人到店,捐赠钱和粉。
刘国兴听说国外有个“墙上咖啡”——顾客到店里喝咖啡时,会多付几杯的钱,每多一杯咖啡就用一张便签记下贴在墙上。生活困难的人来店里,点“一杯墙上的咖啡”,不用付钱,也不用降低姿态。
对长沙人来说,嗦粉和外国人喝咖啡差不多,是生活必需品。刘国兴依葫芦画瓢,按爱心人士捐赠的米粉数量,在店里挂上了“墙上米粉”的牌子。老人、孩子来到粉店,取下牌子,不用说一句话,热气腾腾的米粉就端了上来。
九年多以来,到底送出多少碗粉,刘国兴也记不清了。持续在好人多粉店义务帮忙的霞娭毑只能说个大概:好人多粉店每天能卖出70多碗粉,送出免费粉约20多碗。按照一碗粉8元钱的价格预估,赠送的粉价值多达几十万元。
刘国兴不在意,“没有统计过这些数据,流浪者来了,想恰就恰;说没钱的人,就不用给钱。如果统计这些,就是有心在搞这个事了,就莫意思了。”
如今,刘国兴每天依旧笑盈盈地站在好人多粉店的门口,大声吆喝路过的乞丐、流浪汉、老人、小孩进店免费吃粉。“想恰就恰”,没有哪个弱势群体被划拨到互助范围之外。
捐赠本
2017年初,刘国兴摔断腿的那段时间,他躺在病床上,一心想着悄悄把店盘掉换取手术费。是邻居到店里帮忙,还给他凑齐了1.7万元的手术费。
那天还有一个插曲。在手术前夕,装在布袋里的1.7万元现金在粉店不翼而飞。刘国兴报了警,但无奈粉店门口没有监控,手术钱基本没有可能找回。夫妻俩陷入了绝望。
隔天清晨5点,妻子周美其拉开店铺卷帘门时,发现一个布袋,是被人从卷帘门破洞处硬塞进粉店的。打开布袋,是原封不动的1.7万元现金。
至今,刘国兴都不知道,是谁还回的这笔钱。
这正是:
一碗老粉情意长,都市邻里接此光;岁月之老有人帮,送出花瓣手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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