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被抛在机场高速上,死后也无人关心……
生前被抛在机场高速上,死后也无人关心
回头看,在这起事故中,司机王刚求的是免除牢狱之灾、保住工作和前程;宋父求的是钱财,越多越好;许君何薇这对新婚夫妇求的是心安,想早点开始新生活。
2020年7月26日晚,好久没联系的许君给我发了条信息:“都过去十年了,昨晚我媳妇儿又做噩梦了……”
这条信息就像一道闪电,直达我的记忆深处,让我又想起了那个惨死在机场高速上的小姑娘。
2010年7月26日深夜,我睡得迷迷糊糊,手机铃声突然大作,接通后那边传来许君微微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啊大林子,这么晚打扰你休息,我……我媳妇儿刚撞人了,现在在交警队呢。”
许君是我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跟我一样都是85后,同龄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一来二去就熟了。当时,许君得知我是律师后,还开玩笑说:“这样好啊,有事儿可以找你了。以后我也可以说‘有事儿请找我的律师谈了’!”
我笑着说:“那要这样,我还是希望你一辈子别找我。”
谁知道他竟一语成谶,事情还真的来了。我顿时清醒,赶忙问:被撞的人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许君叹了口气说人当场就死了,他媳妇儿正在做笔录,“打电话就是想咨询你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我说一定要配合警方工作,如实陈述事实经过,看警方怎样定责。毕竟一条人命,有可能会承担刑事责任,“你跟你媳妇儿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君明显紧张起来,说他媳妇儿在高速路上正常开车,“谁能想到高速路上还躺着个人呢?”我让他别着急,时间不早了,估计警方也不会马上定责,先看看他们怎么说。
可挂了电话,我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到了许君发来的短信,说他们两口子一会儿要去律师事务所找我。警方没有马上采取强制措施,看来此事还有缓和的余地,我草草梳洗了一下,就往律所赶去。
不到9点,许君和妻子何薇已经到了,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许君一改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脸色铁青,红着双眼,胡子拉碴的,像是一宿没睡。何薇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散乱着,手一直抖,眼睛直直地盯着膝盖,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很明显,她还没从这次事故中缓过来。
许君看我进来,赶紧过来拉住我:“大林子你可来了,急死我了!”我拍拍他,把他们往办公室里引。之前许君很少和我提自己的家庭,印象中只听他提过一次——他在某国企当个小芝麻官,何薇在街道办事处做文员,两人是相亲认识的,平时收入不多但工作稳定。
这是我第一次见何薇,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境下。我给她递了杯水:“嫂子你先冷静下,然后给我讲一下事故过程,越详细越好,以及你到了交警队后都做了什么,咱们看看怎样解决好一些。”
何薇喝了两口水,脸色恢复了些,她看了眼许君,许君点点头说:“林律师是自己人,你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讲一遍,别有遗漏。没关系,我觉得这事儿咱们不理亏,是死者的问题。”
何薇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事发经过。
何薇说,前段时间许君出了个长差,昨晚才飞回北京,因为航班延误,飞机落地已是深夜,她心疼丈夫旅途劳顿,不忍心让他再在公共交通上辗转,于是就想开车去接机。
夜晚的北京交通十分通畅,虽然何薇刚拿驾照不久,但也开得四平八稳。车子上了机场高速,广播播放着浪漫的歌曲,良好的路况让何薇渐渐放松了警惕,脑子也开起了小差——她与许君刚领结婚证不久,还没办仪式,婚礼还有一些细节要确定。正在幻想的时候,何薇就听车子底下“咯噔”一声,车子顿了一下,速度有点减慢。
“我还以为是压上了块石头呢。”何薇有些纳闷,觉得高速公路上竟然有大石头,也太危险了,她使劲踩了脚油门,车子颠簸了一下,速度又提起来了。
没承想出收费站的时候,何薇被一个等在边上的交警拦住,引导她将车开到了路边,让她下车。何薇以为只是例行检查,可交警张口问她:“你撞了人了你不知道?”
何薇傻了眼,在交警的引导下,她看到自己车头的凹陷处和周围的大片血迹,心里却始终不肯相信这个事实:“高速公路都是封闭的,路面上怎么会有人呢?我真的以为自己是碾了个石头!”
拦车的交警大概当时也不太清楚事故的全过程,所以当天晚上,交警队只留何薇做了个笔录,告诉她最近不能离开北京,要随传随到,等待交警的调查结果。
听完何薇的讲述,我也觉得这起交通事故并不简单:首先,就如何薇问的那样,事故发生地点是封闭的高速公路,人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其次,何薇虽然在开车过程中走了神,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说明被撞的人并不能显著地引起过往司机的注意,那这人被撞之前在做什么?
鉴于这起事故颇有些蹊跷,许君夫妇就想正式委托我处理,毕竟他们不专业,也实在没有精力——在婚礼之前发生这种事,何薇受了不小的惊吓,心理压力很大,他们又不敢告诉父母,怕老人担心。
他们离开后,我又看了一遍谈话记录。有把握的是,根据法律规定,行人是绝对不能进入高速公路的,死者过错在先,何薇还不至于要承担刑事责任。但,最后她要承担多少责任,甚至要不要承担责任,只能等交警的调查结果了。
转眼间一周多的时间过去了,8月4日这天,我接到了许君的电话,说交警队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通知何薇去一趟。因为交警那边没特别要求,我作为代理人去就行,不过我还是带上了许君,万一有什么事情,他也能当场做决定。
接待我们的警官姓顾,听说许君带了律师过来,有些不屑,似乎是嫌许君小题大做,态度也不好。他给我们调出了当晚的高速监控录像,画面不是很清楚,只见机场高速上,一辆SUV的前车门打开了,一个瘦小的人摔了出来,但SUV并没有减速,也没顾上关车门,而是直接开走了。
从模糊的画面上大概能看出来,从SUV上掉下来的是个女孩子,穿着超短裙,背了一个小包。许是从车上摔下来后有些懵,或者是腿脚摔伤了,她就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深夜的机场高速上出城方向的车比白天少了不少,但车速都不慢。好在路灯光线充足,后面几辆车陆续经过,司机都提前打了方向,险险地从女孩的身边擦过,看得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两分钟,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出现了,跟前几辆车不同,这辆车丝毫没有减速,直直从女孩身上碾了过去。
许君幽幽叹了口气,看向我说:“这是我媳妇儿开的车。”
直到红色小轿车开出监控范围,被撞的那个女孩都是仰面朝天的姿势,一动不动。录像显示,过了大概半小时,救护车来了,女孩被抬走了——应该是有后面的司机在何薇撞人后立刻报案了。
“事发过程就是这样,我们在高速出口拦下了何薇,她对撞人一事完全不知情。”顾警官关了监控,让我们回到座位上,又往我们面前扔来一个文件夹,“你们先看看吧。”
许君拿起来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变得很难看,赶紧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尸检报告。死者名叫宋甜甜,只有19岁,来自湖北某农村,职业一栏写的是“无业”,死因是“遭受高速撞击,颅骨碎裂”。
尸检报告最后附了几张照片,触目惊心,宋甜甜一丝不挂地躺在不锈钢台子上,头发被剃光了,虽然头部被撞得惨不忍睹,但仍能看出她生前面容姣好。
我合上文件夹,稳了下心神,把文件夹还给顾警官:“宋甜甜怎么从SUV上摔下来的呢?这也太突然了!”
顾警官说,SUV的司机已经找到了,经过讯问,他交代了事发经过。
SUV的司机叫王刚,他在机场附近买了房,每月除了工资之外还有点儿灰色收入,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出事儿那天傍晚,王刚跟朋友在三里屯吃饭,但是没有喝酒。饭局结束后时间还早,王刚就去了一家常去的KTV唱歌,宋甜甜明面上是这里的服务员,实际却在做“小姐”。
“那天我心情非常不好,下午媳妇儿跟我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回娘家了,我就想晚上找个小姐发泄一下。”王刚点了宋甜甜出台,于是宋甜甜坐上了SUV的副驾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刚上车时,俩人聊得还挺好,但看王刚开车出了城上了机场高速往顺义方向走,宋甜甜就开始抱怨说太远了,要求把“出台费”加倍。王刚不同意,两人就在车上吵了起来,宋甜甜让王刚调头把自己送回去,但这时候,车子已经在机场高速驶出过半,没有回头路可走。
王刚告诉警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自己解开了安全带,一开车门跳了下去。我当时也是在气头上,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宋甜甜死无对证,对于王刚的说辞,警方高度怀疑:
第一,事发时王刚到底喝没喝酒?他们在事发第二天才找到王刚,虽然第一时间做了酒精测试,但结果显示他血液里每百毫升酒精含量为0;
第二,宋甜甜是自己跳下车还是王刚推下车的?按照常理,车子高速行驶时,一般人没胆量跳车,而且事发时两人正处于争吵状态,不排除王刚“恶向胆边生”,可王刚的车内无监控,高速上的监控拍得也不是很清楚,根本看不出来宋甜甜是被推下来的还是自己跳的,警方又试了其他调查手段,依然没有找到证据,只得作罢;
第三,王刚为什么将宋甜甜置于危险境地、自行离去?据王刚讲,当时他被宋甜甜的话气得够呛,宋甜甜跳车后,他看了眼后视镜,觉得没啥大碍,这么大的人应该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所以没有停车查看,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王刚的说法几乎无懈可击,警方又没找到其他证据,最终只能将这起事故定性为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不再继续做刑事案件调查。
事发过程大致明了了,但到了给各方定责的时候,警方又犯了难。我认为何薇也是受害人,责任在前车司机王刚,可顾警官让我们不要多讲,回去等消息:“这期间你们也可以跟死者家属先聊聊赔偿事宜,我听说王刚挺积极张罗赔偿的。”
从交警队出来,许君不停地问我会有什么后果。我说虽然法律规定行人不得进入高速公路,但本案的情况较为特殊,加上沟通时顾警官的态度不算好,估计会给何薇定部分责任,“我们该争取的争取,剩下的只能听天命”。
许君又问:“警官这时候让我们跟死者家属聊赔偿,咋聊啊?我们要赔多少钱?”
这我也说不好,毕竟责任还没定,这个时候谈赔偿没什么依据,就是双方谈一个都能接受的数字。死者家属要是讲道理还好说,要是耍无赖可就没头了。
许君叹了口气,望向车窗外:“这马上就要办婚礼了,真够丧的……”
更“丧”的事接踵而至。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许君的电话,他怒气冲冲地说出事了:“我家门口被摆了花圈,还有一帮中老年妇女在那里嚎哭,何薇被堵在家里不敢开门,你能不能过来帮我处理下?”
我问是不是死者家属闹事,许君说应该是,花圈上写着“宋甜甜”,但他去问那帮人,谁都不搭理他,只顾着嚎哭,“真的是轰动整个小区了,好多人都在瞧!”
我让许君先报警,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影响生活秩序、造成恶劣影响了,警察来了之后会帮忙劝阻,而且对方的“正主”也会出来,许君就可以尝试先沟通,看对方是什么想法。
等我赶到许君家,警察已经将现场处理完毕,没见到死者家属和花圈,地上只剩几朵小白花和纸钱。许君气鼓鼓地对我说:“太不像话了!”
他报警后,警察很快就来了,不知从哪儿窜出个老头,趴在地上边哭边嚷:“女儿啊”、“赔命啊”。发现是人命引起的纠纷,警察了解一下事情经过,对老头挺同情,说话也很客气:“老人家,您刚失去女儿没多久,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您这种方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们可以协商,协商不成您还可以用法律武器维权,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警察只要求他们立刻把花圈撤走,其他的事可以谈。
谁知老头从地上爬起来,举起拳头就要打许君,警察赶紧拦住,斥责了一句,老头理直气壮地说:“我女儿被他媳妇儿撞死了,得赔我钱。不赔钱,就赔我们一条命!”
许君问他想要多少,老头狮子大开口,说他女儿每个月都往家里打几千块钱,“你按一年4万块钱算,至少赔30年,120万!小子,你赔我120万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们农村人不想打官司,逼急了我们也豁得出去……”
许君说不可能,毕竟事故责任认定还没出。眼看老头又要激动,警察劝他们先离开,又发出了警告。眼看这情形闹不下去了,老头便招呼一帮人收拾东西,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冲许君嚷:“要么赔钱要么赔命,你看着办!”
接下来几天,总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站在许君家的小区门口。出于安全考虑,我让许君请几天假在家陪何薇,没事不要出门。
几天后,许君接到顾警官的电话,让我们再去一趟交警队。责任认定结果已经下来了,交警会组织一次调解,让许君提前准备好赔偿方案。
许君找我商量,我说这个调解方案他们得自己拿,觉得赔多少合适就报金额,如果双方都没意见,就可以签协议了。许君恨恨地说:“对方可是要120万啊,怎么可能?”
再次来到交警队,顾警官接待了我们,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开口就问:“跟对方谈妥了吗?你们打算赔多少钱啊?”许君也不客气,先讲了一遍宋甜甜父亲的所作所为,然后反问:“就他们家人这样的,您觉得我们赔多少钱合适啊?”
顾警官不接话茬,面无表情地让我们去会议室,说要宣布责任认定结果:“你们双方看看能不能再谈谈,谈不成,你们就法院见吧。我们这个调解也就是个程序,不是强制的。”
宋甜甜的父亲已经坐在会议室里了,这次,他把妻子也带来了。宋母一直低头看桌子,连我们进来都没抬头看一眼,宋父看到我们俩,动了一下又坐住,大眼睛快速扫动,不停打量我和许君。他是个农民,脸上沟壑纵横,因为会议室里不让抽烟,手里的一根烟已经被他揉搓得不成样子了。
顾警官首先确认了双方的身份,接下来宣布责任认定结果:“就本起交通事故,因死者宋甜甜违反相关法律规定单方进入封闭的高速公路,应承担本次事故的主要责任;司机何薇因未尽到安全驾驶义务,应承担本次事故的次要责任。”
话音刚落,在座的人都炸了锅。许君大喊:“她违法在先,凭什么还要我们承担责任?”
宋父激动地站起来:“我女儿的一条命没了,还要承担主要责任?”
我则问:“前车司机王刚呢?就这么算了?”
许是顾警官见多了这种场景,他丝毫不乱,摆摆手让双方安静下来,接着说,交通事故责任认定,是交警队基于事故发生情况、各方的过错和法律规定做出的,如果不服,可以去市交管局申请复核,也可以直接去法院起诉,“你们双方要不要再谈谈?”
宋父气呼呼地说没得谈,要么赔120万,要么赔他一条命。许君想了想,说120万是不可能的,“我们也不认可交警的责任认定结果,你们去走法律程序吧,看法院怎么判”。
宋父当场骂道:“你个小XX,我女儿的命不值钱?我们全家都靠她养着,现在她死了,我们怎么办?本来还指着她,能给老大说上个媳妇儿,现在啥都没有了!”
许君气不过:“你女儿在北京做什么你不知道吗?她怎么出的事你不知道吗?你平时管过她吗?要赔钱也是那个带她走的司机赔。”
宋父红了眼,跳起来就要动手,幸亏会议室的桌子宽,顾警官见势赶紧阻拦,喊我赶紧带许君走:“有你们这么说话的吗?还谈什么谈,别谈了!”
由于对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不服的复核申请期间只有3天,我从交警队回到律所就赶紧草拟了《复核申请书》,然后马上送到市交管局。很快我们就接到了交管局的电话:“复核申请不予受理,因为对方已经向法院起诉了。”
我反倒舒了口气——从双方几次接触情况看,这事肯定不能和平解决,既然对方向法院起诉了,走法律程序是最好的了。
直到这时候,我感觉这个案子的材料还是不够全面,有个疑问一直在我心中盘旋——责任认定书里只认定了何薇和宋甜甜的责任,那前车司机王刚呢?难道彻底没关系了?
想来想去,我还是给顾警官打了电话,希望能和他见一面,了解相关事实。没想到,电话里的顾警官很客气,还痛快地跟我约了时间。
这次见面,顾警官并没着急给我看材料,而是说起了这起事故的其他情况。
对这起交通事故的责任认定,交警队内部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认为前车司机王刚、死者宋甜甜和肇事司机何薇应该共出一份责任认定书,王刚看宋甜甜跳车后自行离开,属于放任事故发生,应承担主要责任,宋甜甜和何薇均承担次要责任;第二种认为宋甜甜从车上摔下来是一起交通事故,之后何薇撞人又是一起交通事故,两起交通事故应分开各出一份责任认定。
“我们定责任的时候,最紧张的人是王刚。”顾警官说,这次交通事故出了人命,王刚很害怕自己要承担刑事责任,一旦被判刑,他的工作肯定是丢,家庭也会受影响。所以他想尽办法上下打点,还托人到交警队了解情况,想将这个事儿尽可能地压下来。
这件事本就是因王刚而起,顾警官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反感,但还是帮忙联系了宋甜甜的家属。
跟宋家人联系上后他这才知道,宋甜甜的家庭条件很困难,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除了宋甜甜只身在北京打工外,全家都在地里刨食。得知女儿意外身亡,宋父并不关心她的身后事如何处理,只关心能拿回多少钱,每次都缠着顾警官问个不停,“反正人也没了,钱拿到手才是实打实的”。
顾警官问宋父是否知道宋甜甜平时的生活情况,他说:“我女儿只需要每个月给家里打钱就好,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道。”哪怕后来得知女儿做了小姐,宋父也不以为意,“都是她自己愿意,以后回村里找人嫁了就得了,反正在北京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宋父千里迢迢来处理这件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钱,越多越好,他家还指着这笔钱给儿子起房子、娶媳妇。
顾警官又气又无语,可还是本着“死者为大”的想法,跟王刚谈了一次。他说这起事故中死了人是事实,王刚需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要看后续的调查情况,如果能积极赔付获得死者家属的谅解,最后的处理结果肯定是他非常有利的。
之后,王刚与宋父谈了几次,内容不得而知,最后的结果是,王刚赔偿宋家人98万元,取得了宋家人的谅解——这是王刚能承受的最大赔偿金额,听说还借了一些高利贷。因为这件事,王刚虽然没有被单位开除,但职务是一撸到底,他媳妇儿也提出了离婚,妻离子散。
拿到宋家人的谅解书后,警方便将这起事故一分为二,王刚与宋甜甜单出了一份责任认定书,在这份责任认定书中,认定宋甜甜因忽视交通安全从高速行驶的机动车上跳下,承担事故的主要责任,王刚承担次要责任。因为王刚已事先与宋家人达成和解,所以这份结果已经不重要了。警方另就何薇撞死宋甜甜的交通事故出具了责任认定书,就是之前顾警官在会议室给我们宣读的那份了。
顾警官对我说:“如果你认为我之前的工作态度不好,我可以向你道歉,我不爽是因为那么多车都能绕过去,怎么偏就何薇没绕过去?而且撞上之后她丝毫没减速,生生地碾了过去,要说她当时没走神,我肯定不信。开车这么不仔细,一条人命啊……”
我表示理解,也相信顾警官说得是真的,因为有很多老交警会对肇事司机生出一股“怨气”,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职业病。没想到顾警官说:“小林你肯定还是不够理解,宋甜甜才19岁啊,只比我闺女大2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啊!”
宋家人在北京待久了,费用花销不断增加,承办本案的法官了解到了这个情况后,破例安排提前开庭。
许君夫妇说好要与我一起出庭,没想到开庭当天早上,许君打来电话说家里临时出了点儿事,不过来了,拜托我自行应诉。
我就在法庭上见到了宋父和宋母,开庭的时候,宋父说他和宋甜甜有很深的父女感情,说女儿的死让妻子痛不欲生,给他们家人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
想起顾警官讲的话,我没忍住,当庭站起来痛斥了宋父一顿。我讲了宋甜甜在北京的工作生活情况、讲了宋家人不闻不问的冷漠、讲了宋父与王刚私下和解,还讲了宋家人在许君家门口的闹事,最后我说:“宋甜甜是原告的女儿不假,但她不是原告的摇钱树。原告籍此获得了远超法律规定的赔偿金,不仅不符合法律精神,也有悖于公序良俗。请问原告你是真的心疼你的女儿,还是在卖女儿?”
结果我因言语不当被法官呵止发言。
最后,法院并没有采纳我方“无责”的抗辩意见,而是依据责任认定书,判决何薇承担本起事故40%的赔偿责任,总算下来需赔偿宋家人22万余元。
拿到判决后,我去找许君,问他是否需要上诉——因为何薇只买了交强险,没买其他任何商业保险,她自己要承担10万的赔偿责任。
许君想了想说:“大林子,这个结果我很满意了,就这样吧,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接着又喃喃说道:“还有,你知道开庭那天为啥我俩都不能去吗?”
许君说,他们早就打算去法院了,许君想看宋父在法庭上的表演,何薇则是鼓起勇气,想借此调整心态,直面“心魔”——事发后,她神经衰弱,一直都睡不好觉。
到了开庭当天的早晨,外面刮起大风,何薇想从床底下拿件风衣出来穿。她把床板抬起来,弯腰进去找衣服,就在这时,支撑床板的气压杆突然断了,何薇一下子被床板拍倒了。
虽然没受伤,但何薇再次受了惊吓,她觉得这是宋甜甜来找自己报仇来了,“否则怎么偏偏是开庭这天,挺结实的气压杆突然就断了?”何薇越想越怕,说什么也不肯出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许君没办法,只好在家安慰她。
听了许君的讲述,我的后背也是一阵发凉。要是放在平时,我对这种事肯定是一笑置之,但听许君讲述,我还真愿意相信冥冥之中有因果。
回头看,在这起事故中,司机王刚求的是免除牢狱之灾、保住工作和前程;宋家人求的是钱财,越多越好;许君何薇这对新婚夫妇求的是心安,想早点开始新生活。
而宋甜甜,这个“花儿一样年纪”的女孩,从生到死,又有谁想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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