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女性佩戴义乳的男人…… – 交易者社区

帮女性佩戴义乳的男人……

2020年,乳腺癌成为全球第一高发癌症,而在中国,将近90%的乳腺癌患者会接受单侧或双侧乳房切除手术。失去乳房后,很多人会佩戴义乳来维持形象。在这个过程中,“义乳佩戴师”帮助她们挑选义乳,也陪伴许多人走过术后康复的过程。

张景龙是一名入行近3年的义乳佩戴师,作为一名男性,他见过许许多多求助于义乳的女性。男性的身份,令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法全然对顾客感同身受,因而花了更多心力去理解这些失去了乳房的女性。3年过去,他越来越感受深刻的是:对女性来说,失去乳房不仅仅是一场手术那么简单。这些从病魔手中死里逃生的女性庆祝过重生后,还要独自处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新状况,才能坦然面对失去乳房之后的生活。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位50岁左右的大姐,当时她因罹患乳腺癌,刚在山东省立医院西院切除了单侧乳房。医院床位紧张,我在省立医院找到她时,发现她的床位被安排在走廊的拐角处。手术前和术后等待身体康复期间,她就住在这里。
刚见面时,大姐正坐在病床上打点滴。见我来了,她客气地请我稍等。闲来无事,我询问她情况如何,才知道那是她化疗的最后一天,也是整体治疗过程的最后一天。我恭喜她“长征结束了 ”。

我是一名男性义乳佩戴师,更多时候,我会待在山东省肿瘤医院里的一间康复室里为顾客服务。这份工作和卖文胸很像,都是帮助女顾客挑选合身的内衣,区别在于,我服务的顾客,都做过乳房切除手术,接待她们时我考虑的事情更多。

我今年刚满40周岁,服务的顾客大多是40岁以上、不到60岁的女性,偶尔有30岁左右的年轻女性,无论年纪,她们都叫我“小张”,而我一般统一叫她们“姐”。

大姐打完点滴,我从包里掏出三只义乳、四副文胸。我跟她说,根据事先在电话里沟通好的大致尺寸,我选了可能适合她的的几个型号,还告诉她这款义乳可以坚持10年。她从我手里选了一件义乳,背过身去独自佩戴。我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不知道该看哪,眼神飘忽。男女有别,我生怕目光落到不该看的地方,让大姐感觉被冒犯,把我当作流氓看待。

她比我更自然些。几分钟后,她回过身来,对着我和她的丈夫展示效果。尺码基本合适,但她不太适应,用了半小时去接受义乳的存在。她告诉我,腋下的感觉“麻麻的”。我赶忙安慰她,可能是手术对皮下神经有损伤,加上她已经半年没有穿过文胸,为期两三天的麻感是正常反应。

大姐接受了,但低头看了看双乳,发现一侧是饱满的,另一侧则有较大空隙,纠结于义乳无法完美替代原来的乳房。其实,从外部视角看,她的胸部两侧是对称的,只是由于女性看自己的双乳角度只有一个——从上往下看。佩戴了一侧义乳后,外部看着对称,女性自己看可能会发现一定程度的“空杯”。

作为一名义乳佩戴师,我知道这属于正常现象。搭配义乳的文胸,特殊之处在于内侧设置了两个填放硅胶义乳的口袋,方便义乳佩戴师根据患者的尺寸,把硅胶义乳放到顾客摘去了乳房的一侧。为了更好地盛放义乳,这些文胸的尺码往往比义乳大一圈,因此,未被切除的一侧乳房往往无法填满罩杯。这是市面上通行的义乳暂时无法解决的缺陷。它毕竟不是真的乳房,只是替代品,我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帮助顾客接受这件事。

一只义乳

医院的走廊里没有镜子,大姐只能不停问我:“小张,你看怎么样?”来判断穿戴效果。她按照我的指引调整了几次文胸的松紧,往里收了收副乳,试图让两只乳房看起来更自然。我不断地给她外形上的肯定,告诉她:从远处看起来,两只乳房等高,没什么区别。半小时过后,她终于开心了些,笑着向我道谢。

离开前,我们又拉了几句家常。她说她是从济宁专程过来治病的,从诊断到暂时控制住扩散,已经熬过了半年。临走时,她没再提腋下麻木的事,我猜她麻感应该还在,她在努力适应。

就这样,我在2019年5月售出了我的第一副义乳。离开病房时,我手心和额头都渗出了汗水。病房里,我凭借我的感觉行事,出来后我领会到,想要做好这件事,需要和患者深度共情。

工作的头半年,我总感觉自己和患者之间隔着什么东西。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性别不同产生的。
准备正式上岗前,我把义乳和文胸拿回家里,自己对着镜子试戴。我在一侧文胸里放入义乳,另一侧什么都不放。扣上文胸,松开手,我上半身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了,双肩开始一高一低,我想,这或许就像女性切除了一侧乳房后的身体感受。我端详着自己的体态,过了几分钟,一种束缚胸口的感觉蔓延,我把文胸摘下。

上班半年后,另一位年近50的大姐让我帮她佩戴义乳。经过半年工作,我已克服了怕冒失而产生的紧张感,可以坦然面对患者袒露胸部的情况。妻子也鼓励我:咱们不是做猥琐的事,而是高尚的事,所以不用不好意思。

看到大姐的疤痕时,我还是语塞了。一道横向刀口,以双乳中心为起点,割到腋下。医生用最新的金属钉缝合伤口,订书钉形状的印记留在伤口周围,像一条蜈蚣。我记不清自己当时讲了什么,只记得在看到伤口的几秒钟里,一下子懵了。看到这道伤口的时候,我意识到它意味着一个柔弱的女性经历的苦难。这冲破了我此前的认知,不夸张地说,我当时努力控制住才没让眼泪流出来。现在我想起来那个伤口,说实话心里还很不是滋味。

我的办公地点就在医院里,顾客很多时候是从病房里直接过来的,来的时候往往还穿着病号服。许多人和病友或家属一起来,也有单独来的顾客。

来了客人,我需要隔着衣服观察留存一侧的乳房尺寸大小,询问她平时合身的尺码,搭配出大致合适的义乳和文胸,交给对方试穿。有时候穿戴好发现大小、高低不对称,就要更换硅胶义乳或者调节肩带来平衡。总而言之,我们根据顾客试穿的外观效果和感受,尽量调试到最和谐、最让顾客舒适的状态,才会让顾客购买。

第一次穿,一般人需要义乳佩戴师的指导,告诉她们往后出现什么不平衡,需要怎么调解。顾客大部分不会扭扭捏捏,许多大姐会允许我进试衣间帮她们佩戴义乳。小部分年轻的女性会避讳和我接触,提出想自己进试衣间穿戴,我简单交代过要点后,就在试衣间外等候,等她们出来后再结合她们的感受和外观给出建议。更害羞的女性,出来时往往已经把外面的衣服也整齐穿戴好了。

我们在试衣间的外墙上挂了一面镜子,虽然是很平常的款式,但每个来配义乳的顾客都照过它。从试衣间出来,还要做一次穿戴指导。镜子就派上了用场,顾客能借此看到身侧和身后,帮助她们理解佩戴师的提示。

照镜子时,怕患者觉得不舒服,我会隔着最佳距离,指示对方调整副乳、肩带松紧,或者及时更换义乳尺码。有些人比较害羞,穿着病号服,病号服较为宽松,如果实在无法目测,我会让她们从身后把衣服揪紧,看佩戴效果。如果足够顺利,整个指导过程只需十分钟。

供患者佩戴义乳的试衣间

工作快一年的时候,我自觉因不太会聊天,时常和病患沟通时陷入尴尬。所以,我想起听些相声,学些幽默感,这些说话的技巧,后来帮我化解了许多尴尬。一次,一个患者想让我帮她佩戴,却感到尴尬,我会抢着安慰她说:“好的,我见过的太多了,早就没有什么感觉!”她放松下来,还跟我打趣:“那你可有眼福了!”还曾有人把我当做姐妹,一边佩戴义乳一边向我抱怨:“我那些同事都说我‘这个’像飞机场一样,她们的都比我大。”我语气平常地安慰她:“你这个大小还是有一点的,不是完全的飞机场。”对方噗嗤一笑。

幽默感和义乳一样,都能驱赶掉一些患者的负面情绪,振奋情绪。一年以前,一位40出头的大姐找我买了一只义乳。她因乳腺癌,切除了一侧乳房。在化疗期间,她盘算着回单位上班,才找到了我。她是楼盘销售,业绩一直领先同事。手术后,她担心顾客会因她职业装下一高一低的胸部对她产生负面印象,所以才找到了我。

拿到义乳后她很高兴,跟我说:“这回终于他娘的能挺起胸做人了,谁也不知道我打了一个奶子!”接着调转话头:“小张,你想不想买房或者卖房?”

四年前我还没入行。我的一个堂姐得了乳腺癌。她是个要强的人,扛着强大的工作压力,收获了她应得的财富。生病之前,她已经添置好楼房、轿车,日常也有能力消费潮流奢侈品。她曾买过一块几千块的手表,这超出了我们家大部分人的购买能力,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为了不延误病情,在确诊后的第十天,她便在青岛当地的一家医院做了单侧乳房切除手术。

那场手术后,她的生活突然驶入了另一种境地。我随家人前去探望,都劝她说,没事,要好好接受治疗。

我做过推拿、针灸,自觉懂些医学,推断堂姐的病情只会越来越轻,所以爱给她讲大道理来安慰她:保命要紧,其余的都没什么。总劝她:没事,没事。

她也说,“没事,没事”,听起来只是像是在敷衍我们。出院后她没有对我们发泄过负面情绪,但是我们都能看到,她突然变得颓废、自我封闭。后来,我们帮她联系到乳腺癌患者社群,她出门去做手工、开茶话会,把自己术后的情绪都讲给志愿者听,才开始恢复规律作息。

和陪伴堂姐的志愿者接触多了,我才意识到之前那严肃、爱讲道理,其实无法安慰到堂姐。有时为了劝她规律作息,我会义正言辞地说,你应该怎样怎样,不然是想死吗?后来我才知道,就算知道对方出于善意,对患者来说,“死”这个字,还是很刺耳。

一般来说,患者在手术后需要住院十天,一边休养,一边等待下一步治疗方案。

每天我都会在病房走廊,遇到做完乳房切除手术的患者。她们很好辨认,往往抱着肩膀,背一个小书包,里面装有两个引流瓶。引流管从腋下穿过,用来引走体内积液。

在外面走动时,或者去做检查的路上,她们常常会套两件外套,把自己包裹得严实,把引流管和与其他人不同的胸部严实地藏起来。戴上帽子和口罩后,她们才有勇气推开这层楼的大门。

每天上午,我都会到每间病房跟患者搭讪、聊天,每张床位十五分钟左右,一上午就过去了。按医院的嘱咐陪她们久了,我才真正了解了当时堂姐的心情。

术后前三天,伤口修复和亟待恢复的体能吸引了患者大部分注意力。大概从第四天开始,成功存活下来的愉悦感逐渐消退,许多患者开始意识到,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成了眼前的难题。

聊天时有的人会突然不甘地问我:“为什么轮到我得这个病呢?”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我原本打算祝贺对方出院,因为在当时的我看来,没有什么能击退成功存活的喜悦。听到对方这么说,我沉默了好几秒,努力想挤出一些话接住对方的发问,但不知道该怎么讲。直到她主动转移了话题。我赶紧积极接话,想让她忘记那个念头。

接纳事实,是大家要迈过的第一关。她们要接纳的新状况太多了。

术后,手术的创口需要半年才能完全愈合。许多患者很快就适应了平躺或者向没有伤口的那侧侧躺。她们的手臂变得容易水肿,睡觉时睡姿不对,就可能引发患侧胳膊水肿。这种情况,意味着她们体内淋巴循环遭到不可忽略的影响,需要回到医院治疗。

有些患者术后会跟进化疗。开始化疗后4到6个月时间里,一个名叫“输液港”的输液装置,会埋入她们非患侧的锁骨下方,方便输液,也减少多次注射对血管产生的重复刺激。为了防止渗漏,她们只能平躺入睡。来医院化疗时,她们总是抱怨,这样的睡姿让她们浑身疼痛。还有各种缠人的化疗副作用,因人而异,有人手麻脚麻、有人发高烧、呕吐、四肢无力,更多人会因为掉头发而沮丧。

她们一边跟我抱怨,一边数着剩余的化疗次数,“革命快要胜利了!”我常常用这句话鼓励她们。

刚开始接触大家时,我只是笼统地感觉她们经历了痛苦,常常带着怜悯看待她们。后来对她们的生活和境遇知道得越来越多,我时常感觉我没有资格怜悯她们,又或者说,得知了她们要面对的令人沮丧的事情这么多之后,我敬重她们的坚强。“怜悯”这个词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我应该走到她们身旁,倾听她们的处境设身处地地开解大家。

我会想起四年前,表姐常说的“没事,没事”。当时我并不完全理解她的身体和生活正在遭受怎样的剧烈变化,只觉得保住了性命,就值得高兴。堂姐很可能觉得委屈、不被理解,但没有怪当时的我不理解她的处境。这让我十分内疚,本来,应该是我们去体谅和理解她的。

张景龙站在康复室里镜子前

几乎没有人独自住院,我最常见到的组合是丈夫陪着妻子住院、参加康复活动。

病床前,我常常碰到拉住我的丈夫,他们会从手里APP里找出一张报告单,指着上面的数据问我:您看看这些指标,我们没大事,不会死吧?能完全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主治医生。我有些抗拒回答这些问题,但为了让他们宽心,也由于乳腺癌的治愈率不低,我有时会回答:真的没大事,放心治疗!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相信我可以给出可靠的结论,还是只需要一颗定心丸。

一个从青岛胶州带妻子来济南就医的大个子,很胖很壮实,一次我和他妻子聊完天,往病房外走时他拦住了我。他问我,癌症患者吃什么利于恢复,吃什么有造成癌细胞转移的风险,以后回了家,护理妻子有哪些需要特别注意。他说,怕在妻子面前提起“转移”、“复发”这类字眼会激化她的情绪,所以等我出了病房才拦住我。后来还说了很多,他们家里有两个孩子,男人想不通妻子怎么这么年轻就得了这个病,最后,他毫无保留地对我袒露了内心的难受,这些都是他在与癌症对抗的妻子面前不敢表露的。他是我见过的最细心的丈夫。

和患者们聊天多了,我就知道,有一部分夫妻没能经受住考验,被疾病拆散。我的微信里,有900多位乳腺癌患者,大概有10个人因为这个病和另一半分手或离婚。有一个丈夫在得知妻子生病时便开始“消失”,电话、微信都联系不到他。妻子手术当天,他终于从外地赶回来看看她。但也仅此而已,他不再付出更多,也不帮妻子支付手术费。前几天,我的同事告诉我,在病房里,这位女士试探着问她:你认不认识律师?我想打离婚官司。

有的丈夫不会撒手不管,但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分手了。

有一次,一对从潍坊来治疗的夫妻找我买义乳。在康复室时,她常用带刺的语气和丈夫说话,或许是出于对丈夫的不信任,也可能因为她无法接纳手术后的自己。大姐的丈夫说话则很小心,怕影响到妻子的心情。

试戴义乳后,大姐的丈夫手里拿着现金,跟我讲:妻子担心钱的问题,他无所谓,只要妻子戴着合适就好。但大姐坚持让我打个折,我没有这个权力,最终没有谈拢。过了几天,我打电话给大姐,问她:您考虑得怎么样啦?您看大哥多支持您佩戴义乳,还关心您的健康!大姐立即打断我说:“我跟他已经离婚了。”怕说错话,我没敢问为什么。

患者出院后,我们就很少再联系了。临告别,我习惯嘱咐一句:出院以后一定要注意休息。我的同事是一位和我同龄的女性,她可能更能体会患病女人在社会和家中的境遇,所以嘱咐得也更为苦口婆心。她常常和女人们说,出院后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后,找份轻松的工作,不用很拼,但要有事做。这样在家不用看人脸色,还有同事陪着说说笑笑,生活也更容易回到正轨。

这正是:
人间十万三千疾,得此恙病心沉西;他人轻言多无意,且看身边少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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