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开过的钟点房……
钟点房有大用处。在外打拼的人永远离不开钟点房。
曾经年少,当你流落在某个星期三的街头,兜里只剩下五十块钱,你步履蹒跚,黄干黑瘦,手里的尿素口袋宛如死亡一般沉重,于是你渴望一个落脚点,可老乡鸡的雅座对你来说太过昂贵,景苑茶楼的包间又显得遥不可及时,钟点房便是你最后的栖身之处。
孤苦的情侣也离不开钟点房。
年少的爱情总是衣不蔽体,你每个月的生活费早已消融在了网吧会员,便利店拼接牛排,爱奇艺账号,以及漫无目的不合时宜的人情交往之中。
那些高尚轻奢的酒店容纳不下一对这样年轻的情侣,昂贵的旋转门甚至令人望而却步。只有钟点房甘于收容走投无路的男孩与女孩。
钟点房似乎是一颗永不枯竭的良心。
在火车北站后面的红润宾馆标间已经涨到240块的当下,你很难再找到那么一个地方,能让你随意的休憩,肆意的放纵,在或洁白或错落着血迹的床单上,静候命运的下一步指令。
住钟点房,你不需要付出高额的代价。每一次入住都随心所欲,每一次离去都恣意妄为。
在你舟车劳顿时,你享受钟点房的空调或暖气,在不大的单人床上抽完一整根红梅,有时还能在破旧的电视机上收看半集铁齿铜牙纪晓岚。
退房的时候,你又与下一位住客擦肩而过,行李箱与行李箱碰撞出细微的响动,仿佛陌不相识的两个人正在互道一声平安,预祝对方前途无量。
在你与恋人携手踏入钟点房时,你卸下自己的防备,抹掉脸上的面妆,你与他横躺在已经滋生出霉点的床上。你们摈弃窗外的吵杂,忘记过道上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然后互相啃食对方似乎无穷尽的欲望。
就像是两头没有自己领地的野狼,正对着孤独的月光仰天长啸。
你不能用一种嫌弃或挑逗的眼光来审视钟点房,即使在很多故事中,钟点房都扮演了一种卑微,情欲,或者落魄的角色,属于电视剧里面扫黄打非专项行动中的常客。
钟点房已经被人类误解了太多次,但它依然用低廉的售价拯救了无数流落街头的浪子,圆满了大量束手无策的情侣。它理应是菩萨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有了钟点房,你花费几十块钱就能找到一处安身之所,两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你做好人生的打算与规划,或是与伴侣进行一次廉价的温存。
钟点房对人类太重要了,它是人类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有人说,当一个老板决心开放钟点房,他或她的身上,迟早会在某个黄道吉日闪烁出耀眼的光芒。这也许就是立地成佛的预兆。
现在很多大酒店都有钟点房,但是那些大酒店的钟点房太肃穆,像是话剧落幕时,那些突如其来的充满了调侃与戏谑的掌声。它们的气质与钟点房并不兼容,就跟在《圣经》里面强行安插了一个孔子跟徒弟打架的故事一样。
钟点房还是得去古旧的,破败的,塌陷的,保安常年在岗位上打瞌睡的小宾馆。
来小宾馆开房的,多数都是跟你跟我一样饱受困惑的人们。
提着桶装菜籽油的中年人,抱着鸡爪,泡面和扑克牌的民工兄弟,学费被电话诈骗搞得一干二净的大学生,还有神色慌张的瘦弱女孩……
每个客人都有不同的境遇与苦恼,他们徘徊在你的前面与后面,眼中燃烧着星星。他们有的人想要寻觅一个暂时的安乐窝,而有的人大概只是想爽一把就走。
年近五十的大娘毫无服务态度地质问你开几个小时的房间,然后又用晨光中性笔随意在登记本上大概勾勒出你身份证号码的形状,最后就丢给你一张缺了三只角的房卡。
一切行为都显得没有章法可言,似乎她根本不在意你是谁。
在这样的钟点房里面,你很难严肃起来。
左边房间是几个陌生人在讨论逃票的手段,右边房间是一位大嗓门的男孩在呵斥另一位男孩的图谋不轨,厕所里永远无法关闭的水龙头正不停滴溅着水花,像是中年人的一场尿不尽。
没有人会在乎自己的隐私是否会被他人知晓,反正一两个小时之后,这场聚会就会抵达尽头。
于是你与心爱的伴侣相拥相报,并最终一同发出颤栗的嚎哭,让那张并不干净的床单上,又多了一道新的伤疤。
每个人都在这个丛林里面流下汗水与泪水,发出声音或喘息,搞得钟点房就与龙门客栈一样,每个房间里面都藏匿有一段精彩绝伦的往事。
“有些刺激只能在钟点房里面才能找到,那些时不我待的冲动,混杂着汗臭与腥味的被褥,还有老板娘催促的敲门声,几乎让我不能自已,”一个朋友对我讲道。
我曾经就长时间的迷恋过开钟点房。
充满尘埃的浑浊空气,遍布裂痕的绛红颗粒板床头柜,只有三个频道的长虹电视机,还有早已褪色的蓝色塑料拖鞋……
——即便时隔多年,在我能够消费得起希尔顿的今天,我仍然会多次想起那一次在县城穷途末路的开房,以及那位不慎将过膝袜遗落在床头,如今早已不知所踪的长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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