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母离婚出庭作证…… – 交易者社区

为父母离婚出庭作证……

夫妻为离婚对簿公堂,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子女、亲戚都将卷入其中,一起承担不幸婚姻的后果。

2021年1月18日,父母的离婚案首次开庭,我以父亲证人的身份参与了庭审。

受疫情影响,除了父亲和他的律师在现场,母亲与我都是通过网络参与庭审。庭审开始40分钟后,审判长唤我入庭。设备出了些状况。庭审现场只能断断续续听到我的声音。审判长核对过我个人信息以及与原被告关系后,决定以提问的形式让我完成作证,嘱咐让我尽可能简短地说,方便他们理解。

“在你母亲离家之前,你父亲是否对她施暴?”
我:“没有,母亲出走前父亲还没回到无锡。”
“父母之前签订的财产分割协议你是否知情?”
我:“不知情。”
“你对家里财产情况了解吗?”
我:“不了解,我一直在读书,父亲的工资是家里主要收入来源,但他工资不高。”

之后,母亲的律师提问我:“从小到大,你父亲都没对你母亲实施家暴吗?”

“小时候有。读大学以后我很少回家,有没有家暴我也不清楚了。”话音刚落,就听见母亲大声质问我有没有良心。她不停地谩骂,说后悔生了我,场面一度失控。

“余贤芹,现在不是质问他有没有良心的时候。原告还有问题要问吗?”庭审员不断劝阻,母亲却没停下来。无奈之下,庭审员让我暂时退出庭审。
这是时隔2年零11天后,母亲第一次对我说话。

离家出走

两年前,2019年1月7日,母亲在爷爷去世的第七天,突然带着妹妹离开了我们在无锡的家。

不远处的一处监控摄像告诉我们,母亲早上6点多就走了。她背了个单肩包,右手提着另一个包,左手牵着妹妹,走出了监控摄像的范围。

当天中午,父亲打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母亲说她在单位工作,正给幼儿园的孩子们做饭,匆忙挂了电话。

父亲以为母亲只是带着妹妹去上班。晚上9点多,他回到无锡,还拎着一些从超市给妹妹买的零食。那时母亲和妹妹早已离开了无锡。但我父亲不知道。

通过电话和微信都联系不上母亲。父亲在屋子里翻了一圈,发现结婚证和妹妹的出生证明都被母亲带走了。他不愿相信母亲是主动离家,在警局门口守了一夜,母亲离家24小时一到,就申请立案。

2016年,父亲也曾因母亲离家出走报案。警方翻阅记录,发现上次母亲出走是因二人在家中打骂引起。他们起初不想予以立案。父亲咬定此次并未与母亲发生争执,一直哀求,警方才决定帮父亲调查母亲的去向。

母亲离家第4天下午,警方告诉父亲,查到了母亲的购票记录。她失踪那天早晨搭高铁从无锡去了三门县。小姨在三门县工作,想来母亲是去投靠她。父亲已经联系不上小姨,换了个手机号拨通了小姨男朋友的电话,被狠狠骂了一通后,也打不通了。警察以母亲有正常活动轨迹,认定是因为家庭矛盾离家,也不再给父亲提供任何帮助。

父亲仔细回想了母亲这段时间的异常。他们最近一次争吵是在母亲离开前三天。那天下午爷爷下葬后,母亲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带妹妹先回无锡。父亲答应了,按母亲要求给了她800块钱。

那天晚上,父亲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很生气。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和她商量,就要把奶奶接到无锡去住,问父亲有没有把她当人。她细数了过往20多年爷爷奶奶对她的种种不好,表示自己绝不会照顾奶奶。

奶奶和其他亲戚都在身边。父亲与她争执了两句后就挂断了电话,后来母亲再打来他也没接。之后,母亲打了电话给我。她问我这次在爷爷家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淡,是不是不想要她这个妈了。我沉浸在爷爷去世的悲痛中,一心悼念,无心理会所有人。觉得母亲在无理取闹,我挂了电话。之后,母亲再没与我联系过。

父亲以为母亲与前几次一样,气消了就会主动联系他。加上我面部囊肿需要手术、爷爷五七和春节将至,父亲一直没有去寻母亲。

春节过去,母亲仍没音讯,她的亲戚也接连将我和父亲的联系方式拉黑,父亲才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正月十四,他买了一张车票,去了三门县。

在三门县,父亲在警方帮助下找到了小姨住的片区。但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十几个小区,一个小区上千户,父亲根本无从下手。警察不能提供小姨的具体地址,建议父亲等幼儿园开学,母亲若将妹妹送到某个学校,他们或许能帮助查找。一个月后,父亲再回到三门县,警方查询母亲的出行记录,才发现母亲半个月前就去了别的城市。

他们的婚姻

母亲离婚的主要诉求有三个:解除婚姻关系;得到妹妹的抚养权且让父亲每月支付抚养费1500元;分得共同财产20万。

今年1月5日,父亲收到法院传票。他没想到母亲会起诉离婚,不知如何应对,让我帮他联系律师,还嘱咐我最好找个男律师,觉得男律师更能理解他的处境。律师了解二人的婚姻状况后,觉得不太可能替父亲争得妹妹的抚养权,但承诺在财产分割方面,他会替父亲争取更多优势。

母亲索要20万并非临时起意。2017年5月,她和父亲签过一份协议,规定如果父亲再对母亲施暴,就要拿出20万给母亲。

所谓“施暴”,是2016年农历中秋节当晚,母亲和父亲在家里打骂了一架。当时,母亲想尽快送妹妹去上学,父亲不同意,觉得还可以再等一年。

说着说着,母亲开始埋怨父亲没本事,觉得父亲是因为既没人脉又没钱,才懒得给妹妹找幼儿园。这刺痛了父亲的自尊心。那个月,母亲背着父亲把小姨和她男友接到无锡,强行让父亲给二人找工作,父亲很不满,觉得母亲先斩后奏,不考虑他的感受。当时他碍于情面照母亲的要求做了,但一根刺那时就埋进了他心中。

父亲和母亲打骂了起来。小姨租的房子与我家临近,看到这种情形,她和男朋友提着刀就要过去砍父亲。亲戚们在一旁拉架,冲突才得以平息。
第二天,母亲带着妹妹,和小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无锡。

和这次出走不同,那次出走,母亲时常会打电话去骂父亲。2017年4月,父亲去昆明想把母亲接回家,无果。一个月后,母亲来了消息,要求父亲亲自去接她和我妹妹回家。

父亲说,他去后挨了亲戚们一顿打,按他们要求下在外公那存了2万块钱,还签下了那份协议,才把母亲请回了家。

父亲大母亲6岁。母亲曾告诉我,她嫁给我父亲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当时想用彩礼帮她弟弟筹钱结婚。1996年,19岁的母亲去安徽探望远嫁的二姨。在安徽,母亲经人介绍,嫁给了我的父亲,婚后不久就生了我。

可惜,婚姻有了“孩子”不等于有了“幸福”。

母亲试过逃离。我周岁前夕,母亲告诉父亲,想带我回云南给外公外婆看看,父亲同意了。实际上,她打算回到云南就再不回来。不过母亲的计划落空了,临上车前,爷爷不由分说地将我从母亲怀抱中夺了下来。

在我眼里,父母的婚姻就是无数次打骂后又暂时修好。从小到大,我无数次被卷入父母间的争吵,被理所应当地当作二人关系的调解员。大人们觉得我应该在父母吵闹时制止,在事后圆滑地安慰双方。他们不知道,父母根本不在乎我的声音。我帮母亲,父亲会连我一起打。母亲也从未感激过我,每次和父亲吵闹后,总把怒气撒在我身上。

从我记事起,母亲离家出走过4次,自杀过2次。每次他们吵闹过后,母亲总会红着眼睛告诉我:“我都是为了你才回来,你以后一定要听我的话!”一遍又一遍。

妹妹交予母亲抚养这件事,我心存不安。我不奢求他们婚姻美满,只求他们的不愉快别再波及我和妹妹。
我8岁那年一天下午,母亲在一次争吵后,拉着我去了仓房。她从墙上取下一瓶剩不多的农药,倒了一些在瓶盖中,放到我嘴边,让我与她一起去死。我哭着打翻了瓶盖,母亲绝望地看了我一眼后自己喝下了农药。事后,很多人责备我没有拦下母亲。他们不知道,在那个仓库,我差点被自己的母亲灌下农药,中毒去世。

2016年,妹妹才3岁。一次,母亲和父亲吵过架,抱着她跑到大桥上想要跳河。母亲坐在护栏上,声嘶力竭地控诉着父亲对她的伤害,全然不顾妹妹就在她的怀中哇哇大哭。父亲跪着,磕着头,爬到母亲面前,一众亲戚在旁帮忙劝说,才挽回局面。

从那以后,妹妹路过那座桥时总会紧紧抱住身边的人,而我始终不敢独自走入家里的仓房。

亲戚们

父亲不愿在法庭上和母亲争个死去活来,更想挽回这段婚姻。他请律师尽力让法院判不予离婚,想在庭外调解阶段求母亲回心转意。

庭外调解以失败告终。母亲提出,申请诉讼离婚,是因为父亲为了逼她回家发出了死亡威胁。

母亲反复强调,父亲曾发出死亡威胁。他联系不上母亲,就打电话给二姨,宣称母亲不抚养奶奶,他就会杀死母亲和我妹妹,然后自我了结。

父亲矢口否认做过这件事。二姨虽然承认父亲确实说过这些话,但不承认母亲是从她那里得知此事。她一直强调,自己曾努力缓和父母关系。她曾打听母亲近况,但兄弟姐妹们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一直强调为我而活的母亲,这次出走后一直没与我联系,也不让我联系到她。

父亲起初疑心我帮母亲瞒着他,不停问我,是不是知道母亲行踪。母亲离家后的第3个月,他突然给我发消息,说他调了母亲号码的通话记录,发现母亲刚离家那几天与我通过电话。我问他具体哪天、什么时间打的电话,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很明显,父亲只是想诈我,看我有没有背叛他。

几天后,他登上了母亲弃用的微信,发现大表哥发过一条朋友圈,其中出现了母亲。父亲把视频发给我,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母亲在大姨家。其实,年前我向亲戚们打听母亲下落后,朋友圈就被屏蔽了,我也没看过那条视频。

之后,父亲去了趟大姨家。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只是被大姨她们教训了一顿:“我妹妹是在你手里不见的,你要不把她找回来我们不会放过你。”
半年后,父亲让我和他一同去大姨家找母亲。当时我正忙于考研,也不认为大姨会因为我出现改变态度,便拒绝了。父亲又一次去到了大姨家,结果和上次一样。

去年7月,我通过了研究生复试与毕业论文,经不住父亲的每日念叨,就和父亲去了昭通。

怕亲戚们见到父亲会有所顾虑,我让父亲在火车站附近等我,我一个人过去。

大姨父正躺在楼下的摇椅上打盹,多年未见,他已认不清我的模样。我自报姓名后,大姨父的微笑瞬间僵在了脸上,眼神也急忙从我脸上挪开,然后领着我上了二楼。大姨正在二楼的客厅打电话,得知是我来了,她匆忙地挂断了。

坐下之后,他们给我热了中午吃剩的饭菜,一碗腊肉、一块豆花和一点炸洋芋。我试图打听母亲的消息,都被打断或以其他话题岔开。大姨反而问我:“你和你妈联系了吗?听你爸说他俩吵架了,她去哪了啊?”

他们问我是否和父亲一同前来。我说没有,我是看到他们的短视频里有我母亲,所以过来看看。大姨那堆着笑的脸突然严肃起来,连忙摆手说,陌生电话她都不接,怕是传销。接着,她向我抱怨起父亲,细数父亲对母亲的各种不好,批评我纵容父亲,才让母亲心灰意冷。

“你怎么知道我爸对我妈说了这些话?”实在听不下去大姨对父亲的谩骂,我反问道。

大姨向我翻了个白眼:“你爸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向我抱怨了一通父亲后,大姨给我倒了杯水,说要出去有点事,让我自己看电视。

父亲前几次跟我说,每次他去,大姨一家总是和他打太极,把他晾在那。以前我没信,现在换我坐到了这种情况里。

两个小时候后,我实在坐不住,下楼和她们说我要走了。她们一边说着挽留的话,却一边陪着我走到了门口,帮我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我离开。

父亲

这一次,父亲信了这次我确实没有背叛他,无法帮他劝回母亲。为了胜诉,父亲让我做他的证人,证明他们的婚姻并未破裂。这意味着,我将公然站在父亲一方,母亲会对我彻底失望。

我拒绝了。

他俩不在意我的感受,只想让我站在自己那边。

有一年我过生日。家里有鸡蛋,母亲还是让我去问奶奶要鸡蛋来做蛋糕。奶奶前一天刚把鸡蛋拿到集市上卖了,家里只剩3个鸡蛋,都给了我。
回到家,母亲很不满,认为是奶奶故意不给。她把爷爷奶奶、父亲和我挨个骂了一通,打发我再去要。

我害怕奶奶会将这件事告诉父亲,引发更大争吵,于是在路边涵洞里躲了一会。回去后我告诉母亲,奶奶将篮子拿给我看,确实没有了。母亲没罢手,让我等父亲晚上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他:“你和他说,你去问你奶奶要鸡蛋做蛋糕,她就给你3个。”

晚上父亲回家,我给他开大门,将母亲嘱咐我的话说了一遍。父亲听完后,把扶着的自行车猛地往我身上一推:“你就知道问你奶要,你怎么不拿两个鸡蛋给他们!”我被自行车砸倒在地,大声哭泣。父亲丢下句“和你妈一样没良心”,就朝着厨房去了。叫骂声、拳脚声又在院子里响起。

开庭前,父亲一次酒后对我摆他的那套大道理,“哪家过日子能不吵架呢?如果一吵架就离婚,那不乱套了。”他甚至认为,保住家对我意义重大,“我和你妈要离婚了,钱就要给你妈一半,你还怎么买房子结婚?”

我回到房间躲了起来。按照往常,他依旧会在门外喋喋不休,可那天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他打了个电话给奶奶。“娘,对不起你和我爷,没让你们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没有本事,让家散了……”我躲在门后听到他打电话,内容翻唱,甚至说了下辈子再好好孝顺爷爷奶奶。

我感觉不对劲,一开门就看到父亲正打开一瓶农药,想要喝下去。

我冲到他身边,夺下农药一把扔了出去。我吓得说不出话,身体不自觉地抖。父亲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抽泣:“我死了,你妈就回来了,就回来了……”他不停重复这句话,边哭边用皲裂的手指撕扯头发。

“你死了,她回来了还有什么用!你以为她会因为你这样同情你吗!我实话和你说,我妈想让你死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她就拉着我跪着求上帝让你被车轧死!”

看着父亲那么作践自己,我虽觉得可怜,却更觉得荒唐,“如果让人知道你自杀,你更不可能要到妹妹的抚养权。法院怎么可能把小孩判给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

一阵沉默后,父亲抬起头:“张威,你帮帮我!”

他红着眼睛望向我:“我这么大年纪了,只要你妈回来我再也不会和她吵了!”

父亲的五官扭在一起,分不清是因为悲痛、无奈亦或是懊悔,我很难把眼前这个痛苦的男人和小时候畏惧的那个充满威严的父亲联系在一起。我扭头,避着父亲擦了擦眼泪:“这句话,你应该都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次了吧!”

庭审

怕父亲再寻短见,我承诺出庭作证。但我告诉他,我不会毫无立场地向着他,只会陈述我知道的事实。

开庭前,父亲在母亲提供的证明材料里发现了漏洞。为争夺妹妹的抚养权,母亲向法院提供了务工证明,证明自己有稳定收入。

务工证明上写着她自2018年5月起,在昆明某学校的食堂入职。但矛盾的是,她2019年1月才离开无锡。

父亲找到了母亲之前工作的幼儿园。那家幼儿园的老板开了一张证明,写明了母亲的离职时间和月薪。

拿到证明后,父亲发现母亲一直在谎报自己的实际收入。2017年母亲重新回家后,母亲在妹妹就读的私立幼儿园找了份做饭阿姨的工作。她告诉父亲工资只有1800元。一年后,她说老板给她涨了200元。但在幼儿园老板开的那张务工证明上,母亲的起薪是3000元,一年涨到了3500元。

“原来她早就偷偷攒钱了!”父亲说。母亲没有停止计划离开。自2017年回来后,母亲每月都会以自己工资花完了为由,问父亲要钱。不仅如此,母亲曾多次向我抱怨父亲苛待他和妹妹,我暗中也接济了她不少。

亲戚们私下偷偷告诉我,母亲早在离家半个多月前就办了新的手机卡,还让人教她用微信转账。从家回无锡后,母亲让幼儿园老板把她最后一个月的工作用微信转给她。在那之前母亲的工资都是以现金形式发放。

这些迹象都表明,母亲的出走很可能是早就计划好的。

母亲请求的20万赔偿,法院也没有支持。她与父亲之前签订的20万“夫妻财产约定协议”,生效条件是父亲对母亲施暴,或提供父亲计划对母亲施暴的证据。

庭审当天,二姨没有出庭作证,没人可以证明父亲在母亲离家前曾说过要将她与妹妹杀死这样的危险话语。

唯一给母亲作证的证人是他们的女儿,我的妹妹。

庭审后,父亲问法官要了妹妹作证的那段视频。视频中的妹妹穿着件暗黄色的毛衣,已经比两年前看着高了很多,也比离家前黑了很多,厚厚的刘海遮到了眼睛 。她目视前方,像是背课文一样说话。她说父亲很凶,会打骂她和母亲。她现在跟着妈妈生活得很好,以后也想跟着妈妈。中途她多次停下,向四处张望。

妹妹的证词没有帮上母亲。父亲的律师指出,两年前妹妹还不足6周岁,不可能对当时发生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晰。法官也认为,妹妹所说的话与她不足8岁的年纪不相匹配,证词可信度存疑。

一个小时十分钟后,庭审结束。庭审员让我再次登陆确认证词并签字。此时我才看到母亲的画面。她和一位中年女律师坐在墙边,见我进入庭审,女律师将镜头转向母亲,我看清了她的面貌:凌乱的头发、枯黄的面庞,双眼含着泪光,嘴巴尽力向下抿着。分不清她的眼神里是无助还是怨恨。从她的状态,能感觉到这场官司她打得并不如意。

庭审后,父亲给我发了一段微信语音,问我为什么要在法庭上说他曾对母亲家暴,不是说好帮他的吗?我回了一句:“我只是在说我知道的事实,谁也不想帮。”

庭审结束后,大伯打电话询问案件进展。父亲告诉他之后,加了这么一句话,“难道真能一分钱不给她吗?开庭的时候看她那样,穿得也不好,人也那么显老,看着也挺可怜的。”

大伯叹了口气,反问父亲:“那你呢?”

母亲离开前,我们租住的房子靠近工业区,饮用水一直以来靠一周两次的卡车运送过来。半年前小区准备拆迁,停止送水了。同住在一片的人们都已经搬走,父亲却仍执拗地留下,每天从厂里带自来水用。他说,怕万一母亲哪天回来,他走了,母亲找不到。

父亲始终让屋内的陈设保持母亲走时候样子。去年春天,我见母亲和妹妹的棉袄一直挂在外面的衣架上,落了很多灰,就将它拿下来洗了。晚上父亲回家发现我动了它们,对我发了一通脾气,把衣服重新挂回原来的位置。亲戚们来家里也说:“这屋除了多点酒瓶,还和你妈没走之前一样。”

判决结果在十天后寄送到了父亲的手中,母亲的的诉讼请求被驳回。判决最后写着:“本案双方结婚二十多年,教育有一子一女,可以视为有一定的感情。双方应当珍惜婚姻感情,相互理解包容,相互关心,给子女一个健康完整的家庭。”

父亲问我:“你真的想让我和你妈离婚吗?”

我问父亲:“既然这么累了,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

他叹了口气,“想给你和诗涵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没有爱,那还是家吗?”

屋内后墙上一直贴着一幅妹妹4岁多时画的画,画面上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那时候我问她:“这三个人是谁啊?”她从左向右指着说:“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这个是哥哥。”

“那爸爸呢?”

妹妹顿了顿,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妈妈不让我画张亚军(爸爸的名字)。”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和小时候我在母亲授意下直呼父亲的名字但又怕被发现时一模一样。

父亲并非不知道母亲对我们的“教导”,只是他更在意“家”是不是完整。我们在饭桌上一言不发,从未拍过一张全家福、从未一起出去玩过,但只要我们生活在一起,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就像妹妹的那幅画,只要妹妹不说,他就可以永远认为牵着妹妹手的那个男人是他。

妹妹的画

一天父亲又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问我:“我按着你妈起诉时候给的地址,再去找她,行吗?”

“半年以后,你妈肯定会再起诉的,肯定就会判离了。”过了几秒钟,父亲哽咽了起来,“再试一次,如果还不行,我就离了!”

他从手机里打开妹妹作证的那段视频,眼眶通红。“……我希望我永远也别见到他,我长大了也不想见到他……”妹妹的声音与父亲的抽噎声同时响起,一遍又一遍。

这正是:
前尘往事爱已消,举案齐眉成煎熬;何不再起新炉罩,舍得子嗣旧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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