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们…… – 交易者社区

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们……

被父母遗弃,往往是一个孩子一生难以愈合的创伤。在现实中,这些孩子面临第一重关口,有一个地方可以活下去。更深远的问题是,他们如何成长,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

相遇

王学丽第一次遇到张龙和张鑫的时候,这两个男孩正坐在铁东一家超市的台阶上,衣衫满是污渍破洞,嘴里漫不经心地叼着牙签。那是齐齐哈尔的冬日黄昏,雪花随着最后一缕日光飘落下来。

一个女孩刚好路过,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张龙和张鑫夸张地大笑起来,女孩抓紧妈妈的手,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目光中心的两个男孩,看上去都不到十岁,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不屑,冰冷地打量人群。

夜幕下,下班的人流行色匆匆,很多人会刻意绕开两个男孩,留下一块孤岛。

王学丽恰巧路过,不知不觉停步。她家里也有大致同龄的孩子,忍不住多看几眼。男孩坐在风里,是黑龙江冬日的北风,却并不颤抖,脚趾从鞋子的缝隙里勾出来,像晒日光浴那样懒洋洋的。

她心里剧烈抖了一下,像被一种磁力拽过去,拉住其中一个男孩的手:“走,跟阿姨走,阿姨带你们去买好吃的。”这个突兀的举动吓到了男孩。对方连忙把手扯回来,身体本能地往后缩,警惕地看着王学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随时预备逃跑。

其实王学丽自己也被这个行为吓了一跳。停了一瞬,她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恳切:“跟阿姨走吧,你们想吃什么阿姨就给你们买什么”。

男孩目光融化了一些。王学丽又重复那句话,试图拉男孩的手,这次,她感觉掌心里的小手稍微柔软,这也给了她某种鼓励,她直视着男孩的眼睛,听到男孩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么,买什么都可以么?”

“当然。”王学丽说。

进了超市,两个男孩看见什么都想拿。王学丽跟在后边。

初识

雪花飘落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地方。

这对男孩是两兄弟,相依为命。他们的妈妈在十七岁没结婚的时候生下老大张龙,又两年,生了老二张鑫。那时她自己还是个孩子,也没有认真地打算做一个母亲。徒有四壁的出租屋,孩子的昼夜哭闹和男友的挣不到钱都令她崩溃。没几年,妈妈不辞而别,再没多久,爸爸也消失了。两个幼小的孩子起初跟着爷爷生活,爷爷现在也八十多岁了。

全部的故事,就是这样了。在这家超市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两个男孩,也都能和王学丽讲几句。两个孩子几乎天天来这里,坐在台阶上看行人,很晚才回到位于棚改区的小屋,看样子也根本不想回去。

张龙在街头的时候

越听,王学丽越沉重。那天,她送两个男孩回家。拿着一怀抱食物的男孩愉快地同意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王学丽不敢相信这个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那是一片昔日的棚户区,都是低矮的平房,很少有人住了,一部分已经塌陷了,荒凉一片。进了大门,屋内狭小局促的空间让人窒息。炕上一片狼藉,肮脏的被褥像是捡来的——她瞬间意识到这个类比不对劲,因为它的肮脏超越了普通人想象的丢弃状态。床角胡乱堆放着喝完的廉价酒瓶。

邻居说,两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旷课逃学又打架,出门“不走寻常路”。有时邻居偶然抬头,就看见他们从房顶一闪而过。还有,肚子饿了他们到超市趁人不备拿起食物就跑,没有钱上网,就抢同学的零花钱。有了钱好几天不回家,吃住都在网吧。

王学丽每隔三天去男孩家里一次,洗衣服,打扫,买食物。信任慢慢生长起来,小兄弟也愿意听她的话,喊她阿姨。

她和邻居也渐渐熟悉,却渐渐发现,越把她不当外人,邻居说起两个男孩语气就更差,措辞也更强烈,有一次直言,两个孩子这样,可以说“不可救药”。

王学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男孩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生存上的帮助,他们还有人生,需要未来。再三考量,王学丽把这件事情报给了一些爱心机构。

接力

一年来,更多人陆续加入两个男孩的故事。

李肇星第一个志愿者。他的第一件事是要找到男孩的父母。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爷爷已经衰老到再也无力照看他们了。

他们找到街道,社区,派出所,费尽周折。得知他们的母亲早已去了河北,在当地结婚,又生了三个小孩,生活依然潦倒。她无奈地表示,再也无力照看更多的小孩了。

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妈妈的电话彻底变成空号。李肇星没有告诉两个男孩。

最后,志愿者决定把孩子送往福利机构。张龙和张鑫听说后开始不断地逃跑,他们以为那是农村,他们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农村。宁肯住搂洞,住网吧。

李肇星发现,两个男孩已经野惯了。有一次带他们去买了新鞋子新衣服,洗了澡理了发,说好第二天去接他们,大清早到了,发现男孩早已没了踪影。衰老又醉酒的爷爷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第一次进机构,两个男孩不习惯来自学校的任何约束,偷偷地跑掉了。那么小的年纪,居然找到了汽车站,打算独自乘车回到四十公里之外的家。

侯传喜也是一名义工,他和曾经的张龙和张鑫一样,也是“边缘少年”,在街头流浪。他觉得两个男孩就像曾经的他。

他是“追捕”张龙和张鑫最积极的人,他觉得他们会去网吧,就经常去网吧蹲守。一连好几个夜晚,终于看见了张龙和张鑫,他们沉浸在游戏当中。怕惊走了他们,就在慢慢地靠近。

这很像电影镜头。网吧的灯突然灭了,一切陷入黑暗,只有电脑发出幽暗的光亮。

侯传喜不知该不该再靠近,犹豫间,突然有陌生人袭击了他——那个网吧鱼龙混杂。一瞬间,不知什么武器,他臂膀上突然一阵疼痛,转身,一个高大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混乱中。两个男孩没事,但看呆了,乖乖地跟他回去。好在伤口并不是很深。

不是唯一一次。两兄弟和义工们一直展开猫捉老鼠的游戏,在外面躲躲藏藏。有次,几个义工昼夜寻找,发现他们住进了一个偏僻小区的一辆报废的汽车内,天气越来越冷了。好不容易把他们抓到学校,老师怕他们把别的同学带坏了,反反复复表示已经绝望了,让他们走;回家,邻居也把他们当成了害群之马,因为他们莫名其妙地把邻居的仓房点燃了。还偷东西,被人追着打。何去何从成了一个难题。

一个不错的结局

2016年6月,两个男孩被送到了儿童福利院,在那里,他们开始了新生活。张龙15岁,张鑫13岁了。这一次,他们没有逃跑。

刚开始,两个男孩很好奇,什么都是新的,新的房间干净的被褥,每个人一张新的小床。新的玩伴,新的玩具。

张龙和张鑫在福利院

玩具,这个在记忆里也是全新的。两个男孩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玩具。准确地说,他们心中并没有“玩”的概念。第一次,接过属于他们的新玩具,男孩只是困惑地看着它,第一个反应是把它破坏掉。两个男孩一直这么对待他们所不理解的东西。

他们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他们野蛮地生长,生命力极强。像撒在野地上的种子,风刮到哪里都无所谓。谁也不知道他们会长成什么样的植物,结出什么样的果子。

新鲜劲一过,张龙和张鑫就不习惯了。一些流浪的习惯被带到了福利院。比如,不讲卫生,不会与小朋友相处,自由散漫。像笼中之鸟,永远发脾气想要挣脱。

福利院的孩子们早晨不到七点钟起床,起床后自己叠被子穿衣洗漱,去食堂吃完饭,再去学校学习。张龙张鑫习惯性赖床,看见小伙伴的东西,喜欢就拿,不给就抢,像两只小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一开始,生活老师慢慢引导,甚至帮他们洗澡换洗衣服。

长时间的集体生活,像流水慢慢改变着他们心里的坚硬。他们一天天学会了怎么与别人相处。现在,在老师眼里,兄弟俩就是普通的小孩,没有什么特别,每天早晨吃完饭上学,回到福利院写作业,吃完饭跟小伙伴玩耍。至多,稍微调皮一点,或者心里有更多事情,有时露出仍然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表情。

嗯,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子应有的样子,学习不是太好,写作业有时候要老师催促。但身体健康,慢慢长大。就是这样了。

如果我们在讲一个故事,那么这一定是个美好结尾。可能,也会留一些缺憾,比如,第一次去机构,两个男孩注意到,那里的每一位小朋友,都有一位妈妈。他们低下头害羞地说,他们也想要一位妈妈。

故事的另一种结局

其实,这个故事还可能有另一种结局,就像更真实的人生。不是每一个曾经流浪在街头的孩子,都可以如此幸运。

还记得吗,故事的中途,有一个名字叫侯传喜,他是一个义工,在两个男孩最叛逆,最迷惘的时期,帮助他们很久,还为他们受伤了。

侯传喜自己也是一个孤儿,也曾经流浪街头。他没有遇到过一个叫王学丽的阿姨。

侯传喜父亲常年酗酒,酒后经常打骂她的母亲,导致两个人离婚。他跟父亲生活,父亲酗酒后常常拿他出气。母亲再婚了,不忍心看着年幼的儿子继续受到虐待,在他八岁的时候把他接走了。继父对他很好,视如己出。过了几年正常的日子。但转瞬即逝,母亲和继父都去世了。

13岁,侯传喜就辍学了,到处浪迹,也到处打工。为了吃饱饭,他在公园摆下了两张桌子。卖啤酒烧烤,加上一些凉拌小菜。侯传喜人实诚,能吃苦。大人们看他小也愿意照顾他,生意很快红火起来。烧烤从傍晚一直延续到小半夜。

看见他赚到钱。一些“坏朋友”渐渐围拢。他不懂得拒绝——从没有人教他这个啊。或许,还因为少年孤独,缺乏家人的陪伴。他离不开那些朋友,然后朋友花光了他挣来的钱。

之后,那些“朋友”变了脸,侯传喜被他们控制,胁迫他做违法的事情。在一次集体打劫中,他误伤了一位女士的一只眼睛,被判了七年监禁。那年,他十四岁。

出狱后,侯传喜继续流浪。一个冬天,他一个人病倒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整个人异常地消瘦虚弱,好像几天没有吃饭了。体重不足九十斤,屋子里能动的似乎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一位在街道工作的义工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游离于生死的边缘。

最后,他得到了一些爱心人士的帮助,活了下来。最后的最后,他做了义工,帮助像曾经的他这样的流浪少年。和两个男孩在这个故事里相遇了。
这正是:
本可日后成鲲鹏,奈何废墟尘土生;日暮人世大梦中,几多幼芽断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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