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陪伴仍在路上？……
01
“兔子”是一只狗的名字。
那是2017年，我在广州读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一家制衣厂做文员。
兔子是老板养的狗。
它是只黑白边牧，不知为何，并不受待见，整日被拴在院子里，吃食堂的剩菜剩饭。
而我，初来乍到，没有朋友，下了班也无所事事。
02
有天晚上，我想出去转转，经过院子时，它突然站起来，冲我汪汪大叫。
我停下来看它，它立马乖乖坐好，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一脸讨好，我刚想抬脚，它又立起来汪汪叫。
我突然意识到，它这是在向我示好，想让我带它出去玩。
也好。
反正，我形单影只，它无人问津，不如凑成一对。
于是，我解开绳子，带着它出去遛弯。
03
一出院门它就开始疯跑，我被它拽着，也只能跟着跑，累得气喘吁吁。
“你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干脆叫你兔子好了。”我对它说。
这之前，它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它狗，或者狗子。
这之后，大家都跟我一起叫它兔子，连老板也叫它兔子。
自从给兔子取名后，我们之间仿佛有了某种亲密关系，每餐我都会为它多买一个肉包，每晚它也会等着我出去遛弯。
有了这点小小的牵挂，我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04
没过多久，老板又带回来一只边牧，据说只有三个月大，但个头已经比一岁的兔子还高。
老板得意地说：“你们瞧瞧，这才是正宗的边牧！”
原来，兔子是杂交的，老板当初上了狗贩子的当，因此不待见它。
纯种的待遇完全不同，老板每天将它带在身边，下班时，它会耀武扬威地跳上老板的副驾座，汽车扬长而去。
这时，兔子便会不识时务地立起身，脖子上的绳链被它拉得笔直，前爪将铁门拍得哗哗作响，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哀嚎。
直到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它才哼哼几声，转身失落地趴在地上。
05
不知道为什么，我时常在兔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10岁那年，我也曾看着妈妈决绝离开，无论我怎么哭，怎么求，她都没有回头。
我觉得兔子挺没出息的。
人家都不要你了，何必再去讨好？
06
很快就到了年底，厂里放假，没人管兔子了。
老板主动提出，将兔子送给我。
他说：“当初买它花了我两千块，看你这么喜欢，白送给你了。”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向老板提出，春节不回家，留下来看厂。
老板奇怪地打量了我一眼，还是同意了。
07
是的，我没打算回家过年。
我妈已经重组家庭，我爸常年在外打工，父女俩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
我从初中就开始住校，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其实，从这点来说，我跟兔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08
我将兔子带到宠物店，给它洗了澡，又将拴它的绳链换成漂亮的项圈。
早上，我牵着它去附近集市买菜，我会多买一块肉，回去用电饭煲炖了，给它吃。
中午，我喜欢爬到天台上晒太阳，它就安静地躺在我脚边。
晚上，我们是最好的散步搭档。
它早就改了横冲直撞的性子，学会了跟着我从容走路。
如果我跑步，它就慢悠悠地追着我，还时不时调皮地跑到我前面绊一下.
如果我停下，它就会坐在我脚边，伸长舌头直哈气。
09
除夕那天，我买回一堆食材，晚上，做了一个火锅。
寂静的厂区里，不知谁放了一个炮仗，“砰”地一声响，忽然有了年的味道。
这时，手机响了，是我爸打来的。
我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我们父女却分隔两地，真不知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
他问：“怎么过年都不回来呢？”
我说：“厂里不放假。”
“不能请个假吗？”
我没再吭声。
他也明显不知道再怎么搭话，有些讷讷地说：“唉，这年过的，家里总共就两人，还不在一起。”
放下电话，我一阵心酸。
说实话，我从没有怨恨过他。
我知道，他没有多大本事，这么多年，为了供我上学，他一直在外面做着最苦最累的活。
只是，我们太疏离了，疏离到我害怕回去和他相对无言。
10
兔子走过来，用它毛茸茸的身体蹭着我的腿，然后坐下，温柔地看着我。
它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一切。
独自在外的漂泊感，包裹在坚强外壳下的脆弱，以及深藏在内心的孤独。
我开了一罐啤酒，举起对它说：“兔子，新年快乐，我想家了，你呢？”
一大口酒下去，眼泪却冒出来。
我终于没忍住，抱住那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呜呜地哭起来。
那样的时刻，与其说我收留了兔子，不如说，兔子给了我无限的慰藉。
后来，我有些醉了，拍着兔子的头起誓：“以后，咱们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兔子呜呜地哼了两声，似是回应。
11
只是，人类的誓言是多么脆弱啊。
开年之后，制衣厂因为效益不好，大批裁员，我这个文员首当其冲。
离开工厂，我再次陷入了迷茫。
就像一颗浮萍，不知明天要飘向何处。
那时，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他游说我去佛山工作，思虑再三后，我决定去投奔他。
可是，我不知要怎么安顿兔子？
有个同事提出，她可以接收兔子，她和老公都爱狗，将兔子交给她，我还是放心的。
12
那天，我带兔子下楼。
它以为我带它去散步，高兴得一跳一跳。
到了同事车旁，我蹲下身，冲兔子拍手道：“兔子，来。”
以往，它会像炮弹一样冲过来，撞进我怀里。
可是这次，它一动不动，我走向它，它转身往回走。
我的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同事已经开了车门，我只得一把抱住它，将它塞进车里。
车门被迅速关上，我听见兔子在狂叫，它使劲地用前爪刨着窗户，脸贴在玻璃上，眼里竟全是泪水，那样凄惶，那样无助。
它似乎在问我：“你不是说要相依为命吗，为什么不要我了？”
直到汽车远去，我似乎仍能听到它的叫声，脑子里晃动的全是它含泪的眼睛。
回到宿舍，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放声大哭。
我忽然想到之前看过的一句话：狗若爱你，就会永远爱你，不论你做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事，经历了多少时光。
而人呢，却有太多的利弊权衡，太多的背信弃义。
13
送走兔子后，我孤身去了佛山。
没有意外，我和那个男孩在一起了，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两个孤单的人，抱团取暖。
最开始，我隔三差五让同事给我发兔子的视频。
同事说，兔子适应能力很强。
可是，我看到视频里的兔子，总觉得它有些落落寡欢。
后来，工作不顺，感情也不顺，我便无暇再顾及兔子了。
男友玩游戏上瘾，被公司辞退后，他干脆不出去工作了，靠我一个人的收入支撑着。
我们住在廉价的出租屋里，每天争吵，甚至打架。
可是，我却没有勇气离开这糟糕透顶的生活，我不知道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
我问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谁会真正想我，挂念我？
大概只有兔子了。
14
我给同事发信息，希望能看看兔子。
然而，等待我的却是一个噩耗，兔子被送走了。
它又一次被遗弃了。
同事愧疚地解释，她怀孕了，公婆坚持让她将狗送走：“我也不想送它走，可是没办法。”
是的，人总有理由，就像我当初丢下兔子来佛山一样。
可是，狗没有。
它只能被动地接受。
我记得有人说过，领养狗，也许是人类唯一可以选择亲人的机会。
可是，我却把一个全心全意依赖我，信任我的亲人弄丢了。
15
某天晚上，我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人发的一张照片，一家狗肉店门口的笼子里，关着一只边牧。
照片是远拍的，它长得跟兔子一样，黑白的毛色，那绝望的眼神，让我刹那间想起，兔子隔着车窗，看着我含泪的眼。
我浑身一个激灵，这会不会是我的兔子？
我赶紧跟对方联系，却被告知，狗肉店附近的爱狗人士已经及时赶到，花300块买下了那只边牧，并找到人收养了。
她给我发来狗狗被解救后的照片，我认出来，那并不是兔子。
瞬间，找回兔子变成了我义无反顾的执念。
我不敢想象它在大街上四处流浪的情景，更不敢想象它有天会惨死在屠刀下。
我要以一己之力，给它一个家。
16
听说我要回广州找狗，男友嗤之以鼻：“就为了一只狗？你有病吧！”
那一瞬间，我想通了一个问题，如果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还没有跟一只狗相处愉快，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我没有再解释，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就离开了。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找到兔子。
17
见我拖着行李回来找狗，同事也大吃一惊。
她立刻带我去了那家宠物店。
我一路祈祷，希望兔子这次遇到好心人，希望它还在。
进了宠物店，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兔子，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店员上来跟我们打招呼时，我已说不上话来，同事赶紧帮我说明情况。
我的心揪作一团，却听店员说：“兔子啊，我们老板带它出去遛弯了。”
我和同事互望一眼，彼此都是无比欣慰的眼神。
18
店主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牵着兔子进门时，我冲动地上去叫了一声：“兔子——”
兔子先是一愣，继而开始疯狂地摇尾巴。
我蹲下身，像从前那样，拍手叫它：“兔子，兔子！”
它炮弹一样冲过来，撞进我的怀里，对我一阵狂亲。
我的兔子，它没有忘记我，它仍记得我，而且，它丝毫不恨我。
我的心被愧疚占满，抱住这只傻狗呜呜大哭。
经过协商，店主同意我将兔子领回。
临走时，她对我说：“对一只狗好，也许只花你一部分的时间，而它，却将一辈子回报于你，所以，如果这次你决定将它找回，就不要再抛弃它了。”
我重重地点点头。
19
2018年，年关，我带着兔子，再次不知该何去何从。
“回家吧”，心里忽然有个声音说。
回去看看，面对该面对的，解决能解决的。
我为什么不能主动拥抱寡言木讷的爸爸，就像兔子丝毫不记恨我的遗弃那样呢？
20
敲开家门时，爸爸看到我，脸上又惊又喜。
他两只手在裤兜上拍着，无措地说：“咳，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想做卫生。”
看到兔子，他又说：“怎么还带了只狗？”
我简略地讲了一下兔子的经历，我爸蹲下身，拍拍兔子的头，说：“狗通人性，以后好好养着吧，不要再随便给人了。”
没想到我爸会是这样的反应，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没养过小动物。
可是，他却无条件地接纳了兔子。
有了兔子，我们“一家三口”无需过度地亲近起来。
有时想想，不是我收留了兔子，而是它帮我找回了家。
21
我家在郊区。
兔子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它在田野里横冲直撞，像一支离弦的箭。
跑得快没影时，只要我或者我爸喊一声“兔子”，它就一个急刹，调头往我们这里冲，快冲到我们脚下时，又调头继续跑。
看着它没心没肺，自由快乐的样子，我的心情也晴朗起来。
大年三十，我和爸爸一起动手，做了一桌年夜饭。
兔子跟打了鸡血一样，窜进窜出，我们这个时常陷入沉默的家，因为它的加入，变得热闹而充满生气。
席间，我爸斟满一杯酒，说：“那些年，我到处奔波，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我很后悔，再苦再难都应该把你带在身边的，爸爸对不起你……过完年，我不准备出去了，就近找点事做，不管怎么说，有爸在这里，你就有个家……”
他的话没说完，我却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所有的失去，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归来，而这些，是一只兔子帮我实现的。
他是亲人，又何尝不是恩人！
22
过完年，我又要出发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兔子带走，因为，要面临着重新找工作，重新找住处。
我爸主动说：“把兔子留下吧，我也能有个伴儿。”
顿了一下，他又说：“这样，你也能常回来看看。”
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最后，我回了广州工作，我爸和兔子留在武汉江夏老家。
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视频，因为兔子，我们有了很多话题。
我爸经常跟我吐槽，说：“你给它取兔子的名字，真没取错，我今天带它上山，它先是一阵乱跑，后来不知听到什么动静，没命地冲回来躲在我后面，尾巴夹得都快贴到肚皮了，那个怂样……”
我听得哈哈大笑，第一次发现我爸居然还有幽默细胞。
如今，我依然在外面漂着，努力学习，拼命工作，但是，我的心却安定了很多。
就像一条漂泊的小船，终于有了锚。
我很庆幸，自己找回了兔子，这样，它有家，我也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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