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市,有口音啷个办……
和父辈不同,眼下远离故土,到远方工作成为许多年轻人的选择。离家日久,你有多久没说过方言了?
日常,普通话挤占了大部分交流,方言几无用武之地,渐渐地,说方言,变成了许多人内心的一种“渴”。
有位北漂的广东姑娘说她也有这种“渴”,以至于有段时间,她在街头偶然听到说着广东口音普通话的人,会忍不住上前搭讪,用粤语聊几句。寥寥几句,也足够“解渴”。
这种“渴”,只有在每年春节归家时会彻底消失。每天被粤语全方位环绕,她觉得那是最有安全感的时光,尽管身边的亲戚她并不全然熟悉,大家也没有深入交谈,只是闲话家常而已。
这个春节,女孩留京过年,失去了一年一次集中补充心灵能量的契机。在防疫背景下,许多人和她一样没能回到故乡,回到方言中去感受那种温暖与安全。
我们采访了一些异乡人,请他们讲述自己远离故土时,被家乡的语言温暖的时刻。结果意外发现,有时除了方言,乡音也有相似的治愈作用。
希望这些故事,能够陪伴你度过未来漫长的他乡旅程。
丽娟 53岁
家乡话点亮在异
地的退休生活
2018年,外孙女在北京出生,我们夫妻从老家湖南岳阳的平江县来到北京定居。在临近退休的年纪,丈夫把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关了,我也不做生意了,我们俩全职带孩子。
起初,带着家乡口音在这座城市走动,难免会带来不便。有一次,丈夫去药店买一味在老家名叫“尖贝”的中草药,店员听了他讲了几次,不知他到底说什么,最后来拿纸笔给丈夫写。看到“尖贝”二字,店员问,是不是买川贝?丈夫才恍然大悟这味药的普通话叫法。
在北京,孩子家一日三餐、家务琐事、孩子的幼教,都由我们安排。平江话属于湖南赣语,和普通话在发音上差别很大。我曾把北京的火锅品牌“呷哺呷哺”说成“尕瀑尕瀑”,把去“什刹海玩”讲成“神煞孩”。看孩子们笑得欢实,我才意识到家乡话里很多词汇的发音和普通话不一样,便要求女儿、女婿每日随时帮我们纠正乡音。
在老家平江,没有人讲普通话。我们那里还有一支中老年合唱团,专门表演平江方言歌曲《呦子不爱我平江》,这首歌几乎所有平江人都听过,今年要登上县里电视台的春晚。
带孙女去旅游
刚到北京时,我在微信群里认识了一些同在北京的平江人。见面以后,听到对方的平江话格外亲切。这些老城渐渐成了我在北京的朋友圈。我们互相串门,在彼此家中聚餐、拉琴、唱歌,还每年组织三次以上到外地旅游。和他们在一起时,记忆里的平江话被瞬间激活,就像在家乡养老。
安木 28岁
远嫁河南,视频电话里的陕西话成了安慰剂
我的婆家在河南濮阳一个村庄里,从外省嫁过来的媳妇里,我是唯一不会讲河南话的。娘家位于750公里以外的陕西咸阳,我最多一年回两次,但我几乎每天都要和家人通电话。
7年前我刚嫁过来,村里老人说的话我多数得靠猜。我在镇上开了家手机店,每当老人来买手机或充话费,我总会遇到麻烦。同一句话,他们用纯正的河南话讲好几次,我还是听不懂。最后,他们干脆不来店里消费了。有一次,我用陕西普通话给客户做回访,客户也是老人,一听我讲的不是河南话,便认定我是搞传销的,骂了我几句。
我也曾趁着四周没人偷偷地练习河南话。我试着讲一句日常用语“你干啥嘞”,“干啥”二字音调转换剧烈,我听周围人讲了很多次,在心里也演练了多次,没想到,吐出来还是陕西味道。从那以后,我决定顺其自然。结婚七年来,我只学会说一句“中”。
三年前,开始全职带孩子以后,我每年只能回一次家。能够缓解乡愁的还是和家人、高中同学打视频电话,这些用方言交流的电话对远嫁的我来说很重要,我几乎每天我都打,每次至少一小时。
在视频电话时,陕西话说起来酣畅淋漓,我经常越讲越兴奋。仿佛回到青春期,那时,我还没离开家乡,经常叫同学一起逃课去网吧,随时大哭大笑,性格有点疯狂。
往年的春节,我都留在婆家跨年。每年大年初一,我早早地就会给在陕西的爸妈打电话。电话里,妈妈每年都会跟我说很多话,、说她会把屋子收拾好、给我准备几个我爱吃的菜,还自顾自说:等大年初二,我和丈夫就会带着两个孩子从河南开车回家看他们了。她用陕西话絮絮叨叨地说着,而在远方,我在婆家听着这些话,一阵阵感受到家的温暖。
大年初二,河南老家的老会上表演的节目
今年由于疫情,我不得不取消了回娘家的行程。在这种情况下,视频拜年必不可少。那通电话,我想打得长些再长些,听他们用陕西话絮絮叨叨地跟我说年夜饭吃了什么、过年买了什么年货,再陪他们聊家常,一直聊到他们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再道再见。
淘淘 23岁
抓住每个说方言的路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2017年冬天,我学习之余找了一份兼职,在一家商场外派发传单。两个路人从我面前走过时,交谈着,声音不大,但我捕捉到其中一人的口音中夹杂的广东腔。我快步上前挡住了他,跟他搭讪。
“你是广东人吗?”我直截了当地提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表明了身份,希望能和他聊一聊。
在北大兼职卖新生用品,下班后逛校园
2016年,我从广州来到北京上大学。
新鲜感过后,在异乡生活的不适就显露出来。在北京,我经常被同学吐槽普通话乡音太重,他们听不懂。老师也建议我要练好普通话,方便与人交流。大学4年下来,当我把普通话说好了,我却不高兴,长时间说普通话,反而影响了我的粤语发音。当我回到家乡,与老家的人用粤语交流,我偶尔会在说到某个词时出现卡顿,个别音也说不准。这让我感到失落。
在异乡待久了,我期待、珍惜那些用家乡话和别人交流的机会。每当在北京的街头、地铁上听到游客讲粤语时,我都会多停留一会,转头看着他们,留心听他们说话。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要走上去跟他们打招呼,就像这次一样。
路上偶遇,无法多聊,他问了一些我的境况,简单的交谈持续了不到5分钟,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离别时,他用粤语对我了一句“加油”,这让我在冬日里感受到许多温暖。
江晨橙 26岁
乡音引发的搞笑乌龙
读大学时,我们专业有位山东来的老教授,他说话口音浓重,听他的课有时靠PPT才勉强能理解。老教授把我好朋友“江青池”的名字念成“杨兴志”,三个音都错了,所以每次抽点到,江青池都不知道。直到期末,她收到了辅导员再旷课就挂科的警告,我们才意识到这件事。幸好她每节课都坐在前排,教授认得她,旷课记录才被清理掉。
这成为我们私下调侃的笑料,但没有人会特地去指出教授的口音问题。他年过花甲,教学水平也高,乡音难改在所难免,也只是小瑕疵。那件事发生后,教授似乎很用心地矫正了自己的口音,一段时间后,他的发音更容易听懂了。
我们宿舍里6个人,分别来自四川、黑龙江、福建、和广东。除了我,室友们的口音都很重,也因此,我们留下了一些欢乐的回忆。
有一次,室友大星凑过去看飞姐写PPT,飞姐很自然地来了一句:“你瞅啥呀?”大星听完脸色铁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略带委屈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写什么,干嘛说我丑!”
因为使用的方言各不相同,我们宿舍还有条不成文规定:如果室友不在,帮忙接听室友父母打来的电话时,必须用普通话,避免对方听不懂。同时,如果听不懂叔叔阿姨的话,要努力解释清楚,免生误会。
后来爸爸跟我说,广东大星接他电话时,不知道为什么态度特别严肃。其实,大星是因为普通话带着广东口音,因此说话的时候用了很多精力注意发音,情绪上活泼不起来,因而显得特别严肃。
阿谱 26岁
在异乡,因为乡音爱上一支乐队
读中文系时,我们统一接受过普通话训练和考试,所以毕业前,作为广东人的我,已经能说一口“二甲”水平的普通话。刚到北京时坐出租车,司机总是惊讶于“你这口音居然是潮汕人”,礼貌性的夸赞,多少也带点真心。
在北京工作4年多,我平时会放松地任自己说一口带着点口音痕迹的普通话,因为离家久了,别人说一句“听你口音是南方人哦”也会让我感到慰藉,短暂生出一种和故土还有连结的满足感。
有时藏住了口音,习惯也会暴露一个异乡人。2016年我刚来北京,第一次搭公交车就感受到了排挤。在南方习惯了上车刷一次卡完成付费,我粗心地没有意识到我搭乘的车,上下车需要各刷一次卡。
车上人多,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站好。才坐了一站,我就被一个看起来60多岁的阿姨生气地推开了。
“好狗不挡道。”她可能觉得我不懂规矩,骂骂咧咧地推开我,然后刷卡,我才发现在我原来站着的地方藏着一个小小的刷卡机,下车的时候乘客都要用到。车还没停好,我没有站稳,一下跌倒在了过道上。
我既生气又委屈,当时就找了个角落站好,在微信上跟朋友诉苦。朋友给我发了一首歌,五条人的《我的头发就是这样被吹乱的啊》,安慰我说:“听听乡音缓解一下吧。”现在想来这个安慰略显敷衍,但那是我成为五条人歌迷的开端。
我点开那首歌,仁科唱歌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潮汕口音,加上声线,太像我爸唱卡拉OK的感觉。我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以前爸爸带我们全家人去卡拉OK,他举着话筒,努力字正腔圆,唱一些深情情歌的样子。画面过分具体,我一下就被逗笑了。
后来许多人爱上五条人,有人是因为他们本人灵动有趣,也有人告诉我,他们的歌词里藏着不一样的故事很迷人。我很乐于分享喜欢上他们的原因,是因为在北京很委屈的时候刚好听到仁科唱歌,真的太像我爸了,他的乡音我无法拒绝。
Marilyn 26岁
在异国,说着乡音的救星
我是四川人,在国内读完大学后,2017年,我到美国华盛顿读研究生。
我的雅思考试分数很高,本以为在美国交流应该不成问题,但到美国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挫败。
我去办电话卡的时候,接待我的服务员是一名印度人,他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
我有点慌张,双眼看向四周,想要寻求帮助。排在我后面的人是一个东南亚面孔,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中国人。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这有点像中国人的接触方式,于是我试探性地用普通话问他能不能听懂我说话,他说可以。
就像遇到了救星,我原来绷紧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在异国他乡,有一个跟你讲一样语言和乡音的人,很容易产生情感的联系,他后来成为我的丈夫。
刚来到美国时,除了丈夫,我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由于不同国家的文化和经济存在着很大差异,我跟外国学生很难聊到一块去。比如有一次,我和几个外国人聊到生育话题,我说现在的教育费用那么高,生孩子至多生两个就可以了。旁边一个巴塞罗那的学生不理解,他说上学不是免费的吗?生越多越划算。
去年春节,疫情原因航班骤减,由于我还没毕业,我没有回国,第一次留在异国过年。
在美国过年一点年味都没有,以往在家过年,我给爸妈发红包,爸妈和外婆会给我和老公压岁钱。我想家和爸妈,没能陪在他们身边我感觉很愧疚。
那段时间,是我说家乡话说得最多的时候,我天天给爸妈打电话,跟爸爸聊一下工作的事,跟妈妈聊聊家长里短,家庭的八卦。电话里,听妈妈跟我说她如何为过年做准备、家庭聚会的情况,还说要给我寄家乡的腊肉香肠。而平日里不常联系的亲戚,我也打电话过去和她们聊聊天。
对我来说,乡音不仅是日常的交流工具,还承载了社交的功能。上周,我邀请了我在网络认识的博士朋友来家里吃饺子。我和他认识,是因为他在网上发了一句“乌猫烂狗屎”,四川话里“乱七八糟”的意思。我私信问他是不是四川人,他回答是,我们后来发展成关系很好的朋友。那一次吃饺子,虽然是我们第一次线下见面,但当他说四川话时让我感觉特别亲切,乡音消除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感。
郝一帆 25岁
有乡音的地方,就有温暖
2020年1月底,春节放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我在临近下班前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坐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休息区,我用老家话和妈妈讲起了电话,说方言更激发了我马上要回家了的期待与憧憬。
妈妈说,她从新闻里得知疫情有借春运蔓延到更多城市的可能,立马给我打了电话,跟我确认回家的行程。得知我买的并非直达机票,而是要到南京转一趟飞机时,她开始担心起来。“多待一个地方,就多一分感染的可能。”妈妈说。当时所有人都不太了解这种突然出现的传染病,为了避免染病所能做的就是慎而又慎。
那通电话打了半个小时,我就这样在爸爸妈妈的支持下第一次留在了北京过年。
去年春节,阿姨做了一座家常菜
北漂陆续返乡过年,小区里进出的人越来越少。除夕当天,我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一些速冻水饺,准备在家吃着水饺,看着电影度过。结账的时候,我接到了妈妈朋友的电话:“刚才给你妈妈拜年,才知道你今年没有回家过年。”
我没反应过来,阿姨继续说:“我和你叔叔上周来了北京看你姐姐,年后才回去。你今晚打个车来你姐姐家吃饭,阿姨给你做点家里的菜。”
我按开了阿姨他们的门。门打开,还没见着人,我就听到亲切的方言:“今年回不去给你妈妈疼喽。”阿姨知道我和爸爸妈妈很亲,总是喜欢这样逗我。“没关系,阿姨替你妈妈照顾好你。”她说。
那天晚上阿姨做了一桌菜,样式不多,但都是老家的菜式。在阿姨的提一下,我们和我爸爸妈妈打了视频电话,接通之后,几千公里的距离一下消失了。
此刻又一年临近过年,我又想起了那个除夕夜。房子里充斥着家乡的饭菜味和乡音,在遥远的北方形成了一小片孤岛,爸妈也都在,我们一群南方人说着家乡话,闲话家常,一起跨年。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独,只感受到新样式的团聚。
不能返乡这件事之所以布满愁绪,是因为每年一次回到亲情环绕的温情之间跨年的机会,是许多人一年到头的盼头、汲取继续上路能量的契机。防疫背景下,许多返乡团圆的企盼暂时被搁置。这个春节,一个个家庭只能隔空举杯“欢聚,”许多人即将复刻郝一帆去年的经历,留在异乡过年。
不过,有了去年留在异乡过年的经历,郝一帆感慨,乡音萦绕之处,即是故乡。在乡音难觅的异地,一句方言,甚至是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能瞬间萦绕出一个归乡结节,给在外打拼的人们带去难以想象的慰藉能量。在这个春运寂寥的春节,有更多在外打拼的人需要乡音陪伴。
猫哥言,这正是:
故土千里在江滨,经年轮回望乡音;偶闻闹市言相邻,思乡泪涌透落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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